第1章 我的出生(1 / 3)

在我的四歲的時候,在我那時的記憶中,我是一個內心充滿恐懼的孩子。每當深夜來臨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靜靜的蜷縮在被窩裏望著窗外,幾許有些絲絲猙獰的月光灑在我的肩上,讓我感到整個世界是如此的恐怖。我睜著一雙又小又亮的眼睛,不停地環顧著黑暗的四周,因為在黑暗中,我總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經常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從黑暗的角落裏輕輕的、但又異常清晰的鑽入我的耳朵,這些怪異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圍繞著我,使我堅信在這個夜晚的世界裏,存在的不會隻有我自己。這些聲音有時像一個老頭絮絮叨叨的囈囈自語,有時則像一個孩子委屈的歇斯哭嚎,還有時則更像一群惡狗在喘息中撕搶著一塊腐肉……,這些帶給我無盡恐懼的聲音時隱時現,每當這些怪聲彌漫於黑暗的四周時,年幼的我便在恐懼和昏睡之間不停的遊蕩。

我父親十六歲那年,這一年是很多人都無法忘記的年份,這一年所有的國人都失去了三位領袖,華北的大地上也發生了一場舉世罕見的大地震,也就是這一年,年幼的父親跟著爺爺曆經跋涉,在交替坐了幾天的火車和汽車後,從山東東營農村老家來到了大西北這個長滿白芨草的煤礦。我父親自幼生性靦腆,當時他38的腳上穿著一雙42的解放膠鞋,那是我父親生平第一次穿買來的鞋,之前一直穿著我奶奶給他做的布鞋。為了這次出遠門,我奶奶特意花去了她半年的積蓄,才從公社的供銷店裏買來的,奶奶擔心我父親的腳再長大,怕鞋小了以後人穿著受罪,就特意買的一雙比父親腳還大幾號的新鞋。我父親就穿著這樣一雙讓他飽受折磨的解放膠鞋,一腳深一腳淺的跟著我爺爺來到了西北荒涼的大山深處,來到了這個後來我出生的地方,開始了他下井挖煤的苦難生活。在父親安頓下來不久以後,因為我父親的第四個弟弟即將出生,在一個寒風呼嘯的早晨,天是灰蒙蒙的,風裏裹挾的沙子讓人睜不看眼睛,父親背著大包小包將爺爺送到車站,爺爺就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車,從此在他們以後各自的人生裏,他們絕沒有想到,這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的告別.

我的父親雖然不太愛言語,但是生性好強,在井下幹起活來從不惜力氣,平時省下的工資都藏在床上的枕頭裏,幾年後在周圍山東老鄉的幫助和操持下,用省吃儉用存下了的三百元錢,娶了我的母親成了家。

父母結婚後的第二年我出生了,在我幼年時記憶中,就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父母分開睡覺了,在他們那小的可憐的地窯外屋,我一個人睡在由火藥箱搭成的小床上。一到夜裏,他們仿佛就忘了外麵小屋裏我的存在。留下我一個人在黑暗中觀察著這個世界,而在這張床上,在我剛剛有了思想意識的時候,每晚都感受著黑暗和恐懼,也就是在在這張床上,我剛剛懂得恐懼的時候,就飽嚐了它對我的折磨。

我的家座落在一個很深的山溝裏,在我的印象中,家裏總是陰沉沉的,好像常年見不著陽光。地窯就是依山而建的簡易棚子,在利用一麵山牆和幾根板梁的搭建後,就形成了我最初的家,地窯外麵是用舊磚圍成的一個小院,四周牆角都層層剝落成片狀的紅色磚沫,這些片狀磚沫掉下來以後,露出殘磚內部特有的一種的暗紅色,那是一種像即將凝固的血一樣難以描述的顏色,在這些暗紅色的周圍,是一圈圈像尿漬一樣的白色鹽堿。在牆根下,常年都有忙碌不停爬行覓食的螞蟻。我經常站在這個破舊的小屋前,一邊呆望著山那邊透過來的一絲絲金黃色的陽光,一邊等待我的父親下班回家。

在我能對夜晚黑暗中的一切漸漸產生豐富感受的過程中,各種各樣的夢起了無法替代的作用。每當深夜來臨,在冰冷的外屋,我早早洗了腳,等待父母關燈離開後,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充滿恐懼的等待那些將要來到我身邊的各種鬼魅,在這種期待中,我便會在半夢半醒時與那些黑暗中的靈魂相遇。在一個滿是呼嘯寒風的山洞裏,有時他們是一個,有時他們是一群,他們都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卻從來都沒有看清過他們的臉。我與他們的相遇,大多都是在黑暗中注視著對方,雖然看不見他們,卻感覺他們離我很近,好像就站在我的對麵默默地看著我,而我卻能用心去感受著他們的存在,我們在黑暗中相互注視的時候,我已經害怕的忘記了自己是否還在呼吸。在他們注視我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中的一個或者幾個居然在一聲長長的幽怨歎息後,輕輕地走到我的麵前,狠狠的掐痛我的臉,然後繞到我身後更加看不清的黑暗中去。我摸著被掐痛的臉卻從不敢回頭望,我知道,即使我回頭,我也看不見他們的任何蹤影,隻有在我完全感覺到他們離我很遠很遠的時候,呼嘯的風裏還能聽見他們在坑窪不平的路上傳來腳步聲和喊我的名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