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那天，裴濯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他這一生，從生到死，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複仇。
他擦拭著那把跟了他許多年的劍，寒光倒映在他涼薄的眸中，忽然他心口一痛，一股難以言喻的絞痛。
彼時他滿心滿眼都是即將到來的戰鬥，忽略了心頭絞痛，他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便拋棄了所有。
臨行前，他似有所感，遠遠地看了一眼京都的方向。
故人音容，想起他離開前少女瑩潤潮濕的目光，以及觸感猶溫的懷抱，裴濯攥緊了手裏的劍。
如果說，他還有遺憾，那必定是她。
無論此戰如何，他都替她留下了後路，從今往後，她可以改名換姓，去任何一個地方，過她想要的生活。
“殺——”
“殺——”
裴濯浴血而過，所經之處，屍橫遍地。
他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手起刀落，不知疲憊。
後來，他身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多到他自己都數不清，他殺到了城中，彼時，他已經沒有了力氣。
手下燒了梁璧他們的糧倉，裴濯派人守住出口，他看著那些將士在火光裏掙紮，慘叫聲不絕於耳。
裴濯的眉頭不經意蹙了一下，逐漸有一種虛無茫然，大仇即將得報的暢快之感反而很少很少。
直至冗書來到了他身邊，有些驚恐地喚了一聲“少主！”
裴濯慢慢回過神來，不知不覺間，他身上的盔甲已經全部被鮮紅的血液浸透。
所有的意識似乎開始模糊，天色被血染紅，大漠孤煙，空城大火，濃煙彌漫。
裴濯隻記得，他倒下時，所有的一切在他麵前扭曲，變幻，下一刻，他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睛時，裴濯身旁圍著許許多多的人，其中坐在榻邊的，是一個模樣溫和端莊的女人，她正替他擦拭著額角，見他醒來，女人立刻放下手裏的帕子，失聲驚喜道“允澤你終於醒了。”
聽到了久違的稱呼，裴濯驟然一愣，他微微睜大眼睛，看清了眼前女人的模樣——
那是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夢裏讓他快跑的聲音。
是他……
早就已經死去的母親。
“……母後？”他張口，生澀又頓然，似乎擔心這是一個夢，虛無縹緲，他伸出手，卻發覺自己的手竟然小了許多，像是一個幼童。
裴濯的心狠狠一跳，直到他的手被女人接住攥緊，他察覺到了溫熱的觸感，這才發覺，自己不是做夢。
“允澤，你要嚇死母後嗎？”
林皇後喜極而泣，裴濯從樹上摔下來足足昏迷了三日，她擔驚受怕了三日，終於等到他醒了。
“你若是有一個萬一，母後該如何是好？”
裴濯眨了眨眼睛，極其緩慢道“讓母後擔心了。”
眼前的人是那樣生動，一切都是那麼真實，就連從樹上摔下來後腦勺的痛感都真實存在，這一切的一切讓裴濯逐漸確定，他重生了。
他死在了那場大戰裏，卻也重生在了那場大戰中。
如今的他，重生在了十一歲那年，他的父皇並沒有昏庸無能，雖然帝王功績比不上先祖，卻也是一個守成之君，這一次，沒有人再起義造反，他的國，他的家，都還在。
傷好以後，宮裏麵的人都覺得三皇子好似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喜歡打馬蹴鞠，爬樹下河，平日裏也不再喜歡同伴讀們一起偷偷溜出宮門玩耍，反而每天開始待在宮中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