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襲漠北,狂沙悍摧城。
西北的風,常常裹著沙礫,如果在外不裹兜帽,過不了一刻鍾就會變得灰頭土臉,但楚國塞北邊營的將士們依舊打著赤膊在練兵。
此時薑妮身上捆著繩索,被綁在校場的木樁上,散開的長發迎風飛舞胡亂張揚,模糊了她的視線,卻不妨礙她知道,此時有無數雙眼睛正在好奇、鄙夷、貪婪、邪惡的盯著她。
她的思緒有些飄遠——前世的今天,原來風沙這麼大。
那一天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後,將軍將她捆了綁在校場的木樁上吹了一天一夜,她的嘴巴鼻子耳朵裏都是沙子。以至於後來殷呈問她話時,因為沒聽清楚,還被他的侍衛當成不敬皇子抽了兩鞭子。
按楚國律例,女子不得擅入軍營。本來她應該被處死的,因為殷呈求情,最後隻挨了三十軍棍然後被趕出軍營。養好傷,她就跟在了殷呈身邊。
十五年,殫精竭慮,她既是他的刀,也是他的情人,她為他出生入死,他為她報了血海深仇。如果故事在這裏便戛然而止,那倒也不錯,隻可惜殷呈身邊的女人容不下她,而他也默許她們對她下手。
大夢三千,都是虛幻。如果她沒有重生,那麼大仇得報,她定是死而無憾的。隻可惜,命運非要捉弄她重來一場……
十三歲之前,薑妮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雖然家裏並不富裕,但爹娘相愛,兄妹相親。
那天早上,村東頭的鄭嫂子來家裏串門,和娘親倆人坐在炕上畫鞋樣。說笑間把薑妮拉了過去,鄭嫂子問,“妮兒啊,你娘想把你嫁給東子當媳婦,你願不願意撒。”
東子是鄭嫂子的兒子,比薑妮大兩歲,卻像個跟屁蟲,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麵甩也甩不掉。薑妮討厭東子,覺得他就是個傻子。但這話可不好直說,她半羞半惱像隻小牛犢,刺溜躥下炕跑了出去,遠遠兒的還能聽到鄭嫂子哈哈哈的笑聲。
薑妮瞪了一眼不遠處傻愣愣光會紅臉看著她,一走路就順拐的東子。飛奔過去一腳飛踹,騎在東子的肚皮上狂扇他青瓜皮一樣的大腦門,邊打邊罵:“壞東西臭東西癩皮狗,不許娶我聽到沒,我才不給你做媳婦呢。”
然後罵完就跑,一頭紮進了林子裏。薑妮委屈哭了,心想爹娘要是把她嫁給東子,她就……她就把自己餓死在這山裏,讓野狼給叼走。不知道跑了多遠,她才停了下來,而身後雜草掩映已不知歸路,眼前林深樹密又望不到頭,頭頂天空也隻有小小一片。
捂住狂跳的心口,薑妮臉色發白,糟了!她迷路了。
風穿過林子嗚嗚作響,樹影婆娑,沙沙沙……薑妮腿肚子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鬼啊怪啊狼啊豹啊,然後她看到了東子。
東子一臉急色,喘著粗氣從樹後麵轉了出來,胸前衣服被汗打濕了一大片。在看到薑妮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瞬間盛滿光亮,像漫天的星星鑽進了他的眼睛,東子的嘴角不自覺地扯開,露出一口白牙。三兩步跑過來蹲下,明明急切地想說話,卻因為笨嘴拙舌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薑妮傻傻的看著東子,悄悄紅了臉。
那一晚是東子背著她下山的,倆人走了很久,整片林子所有動物都睡著了,能聽到的隻有東子的腳步聲和他背上薑妮輕輕的呼吸。
薑妮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嫁給了東子,但奇怪的是她居然覺得這樣也挺好。薑妮的嘴角在不自覺地上揚,那這姑且就算一個美夢吧。
然而很快薑妮被叫醒了,那人是東子,映著衝天火光,東子淚流滿麵。他第一時間捂住薑妮的嘴,把她摁倒在地,倆人趴在村子上方不遠的土坳上,望著山下正在熊熊燃燒的他們的家。
叫聲、笑聲、喊聲、哭聲,有人舞著刀在火海裏衝殺,刀身映著火光紅的像一塊烙鐵,刷一下半截隱沒在肉裏半截晾在風裏,血水順著刀背潺潺彙成一股,滴答,滴答在地上砸出一個小坑。
即使離得很遠,薑妮也一眼認出了倒在地上的那個人,是小時候把她扛在肩上,長大背在背上,她過年時剛成了親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