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發(1 / 2)

1969年冬,一群年輕人齊聚火車站,準備北上。這些城裏的年輕人大的也不過二十一二,大部分都是十八九歲。並沒有真正體驗過貧困和饑餓的痛苦,家裏把所有能給的都讓他們帶上了。中學畢業後,很多人都不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於是響應到農村去的號召,對他們來講也算是不錯的出路,還能拿可觀的工資。他們也相信自己就是早上七八點鍾的太陽,廣大的農村等著他們去雕琢和改變。在離別的車站,有人哭做一團,有人振奮精神唱著歌。對張凜來說,他內心也是興奮的。雖然說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但是能離開北京這團令人窒息的空氣,他還是輕鬆愉悅的。年輕的臉龐透著這陰鬱的天氣蓋不住的朝氣,眼神因興奮閃著光。

他唯一擔心的是母親,她已經失去了原來做翻譯的工作,被分去打掃廁所。即使去掃廁所,她也是穿得幹幹淨淨,被剃了陰陽頭,索性把頭發都剪短,戴上一個自己用白布做的衛生帽,戴好大口罩,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色袖頭和打著補丁的藍布罩褂。她看到母親還是很有耐心地洗衣服、拖地板,家裏還是幹淨整潔,工作時的罩褂幹幹淨淨,透著肥皂的香味。他放心了,她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打不倒她。

別人都大包小包帶著東西,帶著醃肉、現金、米糧。他隻有母親做的揉得結結實實的幾個饅頭,十斤糧票和10元錢。給他打包好了厚厚的被子後,媽媽也算是傾盡所有了,她沒有多餘的東西帶給他了。

戴著白帽子的母親麵容白淨優雅,雖然眼含不舍,但是依然表情平靜。母親不說話,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兩個人走著,有點靜默。和車站的嘈雜相比,這裏真是一個安靜的小島。

眼看快到站台了,張凜終於開口:“媽,我走了您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紮根了,我接您過去看看。那邊空氣好,菜也新鮮。”

母親理性、溫和又充滿鼓勵地應道:“我你就放心吧,別的我不擔心,苦頭你肯定會吃的,但是萬望平安。常寫信回來。”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個女生興奮地大喊:“張凜!張凜!” 母親回頭看到喊他的姑娘,右手習慣地理了一下頭發,卻發現手摸到了白帽子,稍微猶豫了一下便停住了腳步。這時候一群趕車的人擠過來,衝散了他們母子。

他隻好衝母親大喊:“媽,再見!再見!”他的手裏的包被人群推擠著向前走,他也不得不一起跟著向前。

“張凜!張凜!”一個女生擠過來,靠近他。她粗粗的兩條辮子黑亮,一直垂過肩頭,臉圓圓的,帶著少女的紅潤。眉毛彎彎,圓圓的眼睛很是明亮。在這群普遍營養不良的年輕人中,顯得格外明媚豔麗。她身穿半新的軍裝,腰帶緊紮,全身上下透著健康、活潑的青春氣息。“你是不是也是去白山市,大河村?我都看到名單啦,咱們在同一個地方”。一會兩個穿軍裝的年輕人帶著大包小包也擠過來,接著是一對幹部模樣中年夫婦。是薑梅的父母,薑東海和劉梅。那妻子先開口,普通話帶著上海口音道:“張凜啊,你和我們梅梅在一個地方我就放心了。你們是同學啊,要相互幫助的呀。劉阿姨和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就認識的哦。薑梅是女孩子,東西多些,下車以後重點的包啊,也幫薑梅拿一下。”

張凜被這突然的熱情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麼稱呼,麵對這兩位幹部模樣的夫妻,幾年了,他和母親早就習慣了做低姿態,那句“阿姨”,他也實在叫不出口,隻好應聲道:“好的”。

然後轉身對著薑梅:“梅梅,你帶的東西也好和同學一起吃的哦。到了地方要相互幫助的。”

“好啦,媽,知道啦。”薑梅有點不耐煩,好像馬上要飛到火車上去。

這時候父親也說話了:“年輕人要多向貧下中農學習,好好鍛煉,農村大有可為。”

薑梅看到威嚴的父親,略收了收性子,低了頭吐了吐舌頭:“好的爸爸。”

父親也看出了薑梅的不耐煩,對兩個幫忙拿行李的年輕人說說:“你們先把行李拿到車上去”。轉身對妻子說:“我們也回去吧。”

這女人緩過神來,突然紅了眼眶:“好好照顧自己啊,多往家寫信”。

薑梅也拽著媽媽的胳膊低下頭來,媽媽悄悄低聲囑咐:“梅梅啊,記住啊,可不要談對象。爸爸媽媽幫你找好的。”薑梅紅著臉,不耐煩地撒嬌搖了搖母親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

張凜看了看他們,也看了看那威嚴的首長,有些窘迫。他側過臉去尋找自己母親的身影,人太多了,他沒有看到。媽媽可能已經走了吧,他心想。

這時候薑東海發話了:“走吧走吧,別拖後腿,火車可不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