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扶光就被餓醒了。
陰暗的柴房裏,一縷霜白透過木窗灑落在她身上,堆放在床邊的柴火,散發著木香與腐朽的黴味,讓她更餓了。
扶光是從四年前來到大伯家的。
那時她剛滿三歲,爹娘遭逢意外。
一夜間,扶光成了孤兒,被入贅唐家的大伯帶回了家。
大伯一家七口,加上無處可去的她,原本不怎麼富裕的家,日子過得更是緊巴巴了。
大堂哥沈延,二姐沈倩倩,三哥沈遊,他們見著自己的吃食要被扶光分走一些,更是對她不喜。
為了在這個家生存下去,扶光三歲半就開始幫著大伯娘幹活。
掃地洗碗,一樣不落。
可自從大伯娘發現她力氣比同齡的小孩大些後,撿柴提水洗衣服的活,最後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至於她的三位堂兄堂姐,心情好時會幫著她做一些。
心情不好時,沒給扶光搗亂都很不錯了。
扶光從狹窄的木床上爬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扒開柴房門,借著月光偷偷摸到廚房。
廚房裏的東西,大伯娘都是有數的。
扶光雖然很餓,卻也不想動那些東西。
她摸到水缸處,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瓢水起來。
水有些冰,一口下去,根本就安撫不了腹中的饑餓。
“沈明,你到底什麼意思!”
突然一聲怒吼,嚇得扶光手中的瓢抓不穩,差點落下。
“小聲點,別把孩子們都吵醒了。”
主屋方向,一道低沉男聲傳出,那是大伯沈明的聲音。
“吵醒,你還怕我把她吵醒!兩個兒子的束脩都要交不起了,你還要養著那個死丫頭,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你親生的!”
“玉娥,扶光不是什麼死丫頭,她是我的親侄女,我弟弟死了,她隻有跟著我們了,而且她那麼小,根本就吃不了多少。”
扶光本想偷偷返回柴房,可突然聽到他們提到自己,腳下的步子卻怎麼也移不開了。
“沈明,我老實告訴你,我已經答應王婆子了,那死丫頭,絕不能再留在我們家了!”
聽到王婆子這三個字,扶光麵色一白,手指不由握緊。
王婆子是做人牙買賣的,十裏八村都認得她。
前段時間,她隔三差五便上門來找大伯娘,扶光好奇地多看了王婆子兩眼,大伯娘就趕緊將她打發走。
如今想來,王婆子上門,多半是因為自己。
扶光往主屋望去,大伯的聲音沒再響起,像是妥協了一般,不願再與大伯娘爭辯。
良久。
扶光是怎麼回到床上的,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坐在床上,透過窗欞凝望天上的那輪高高懸月,一夜未眠。
等到天光微亮,院中準時響起了大伯娘叱罵的聲音。
“沈扶光,你這死丫頭怎麼還不起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趕緊把這些衣服提去洗了!”
隨著話音落下,還有厚重木桶砸在地上的聲音。
扶光揉了揉幹澀發酸的眼,她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一出來,就瞧到大伯坐在主屋門口抽著旱煙,他眉頭緊蹙,垂著眸,並未抬眼看她。
而大伯娘則是在廚房裏忙活,手中動作不停,像是在用力發泄著什麼。
“大伯娘,我可以吃點東西再去嗎?”
唐玉娥長得腰圓膀闊,聽到扶光開口,切菜的刀“砰”的一聲砸在菜板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個家都被你吃窮了,還不趕緊去,衣服洗不幹淨不準吃飯!”
扶光眸子不由暗淡,她下意識地看向大伯,大伯終於抬起頭來,但他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是啊,她還在期待什麼。
她壓下鼻尖酸澀,快步返回柴房,將藏在枕頭下的荷包揣在了懷裏。
荷包裏隻有幾枚銅板,和娘親唯一的遺物。
扶光剛將荷包揣好,院中又傳來了大伯娘指桑罵槐的聲音。
“真是請了尊菩薩回來,幹活拖拖拉拉,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扶光沒聽她繼續說下去,她提起院中的兩大木桶,出了院門就往村子裏的溪邊走去。
除了大伯大伯娘、堂兄堂姐,扶光還要洗大伯娘父母的衣服,這兩大桶衣物,堆起來比她人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