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除夕一大早,在鄂西北的一個大山區裏,下著隆隆大雪。
大雪覆蓋著蒼翠的燭山村頂峰上的“蠟燭”峰,仿佛要捂住這個與外隔絕的世界。即使沒有這場雪,這裏也隻是中國千千萬萬個山區村中較為名不經傳的一個偏遠村。它像一顆散亂夾雜在巢邊的山鳥蛋,仿佛被遺忘,不知道有多少寧靜和漫長的風霜雨雪歲月,將它的生機和故事一直暗暗隱藏。但時間也總是會有奇跡,終有一天,它將會被洞察,甚至會被人記錄和敘述它的過往。
白雪試圖掩蓋住一切生機與痕跡,但在這特殊日子裏小孩子們偷偷拆散的過年鞭炮偶爾的炸響和嫋嫋的山裏雲煙,仿佛是這深沉的隆冬大地酣睡中跳動的脈搏和沉沉的氣息。
時代、季節、天氣相得益彰,使得這一片小小的天地並沒有過多的色彩,僅一片雪白和灰黃!隻是村頭的土牆上,大紅色的一排“計劃生育是一項基本國策,必須嚴格貫徹執行到底!”的計生標語格外醒目!
順著村頭往裏幾百米,不知誰家的收音機裏傳出歡暢悠揚的鄧麗君《迎春花》的歌聲,讓這俏雪寒冬顯得有一絲溫情。村西頭一家院子邊上的一棵落光了葉子的大核桃樹的枝杈上,稀落的枯枝壘成的一個鳥窩裏,有幾隻嗷嗷待哺的幼鴉,伸著頭瑟瑟發抖的叫喚著,想必老鴉是外出覓食去了;很明顯,這是一窩寒冬瘦鴉!盡管冬天烏鴉繁殖的情況少見,但這窩烏鴉卻似乎是在與不可能的環境做著殊死的抗爭!
院子的年輕主人叫嚴誌國,他在堂屋內拉開隔擋內牆一道門的木梢,父親嚴永明從對麵的一側抓著並沒有拉上的門栓使勁一推,門沿上的灰塵簌簌的落下。
這是六十年代初修建的四開間的土坯房子。當時的嚴永明接近二十來歲的年紀,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二弟比他小一歲,三弟和四妹尚未滿十歲,一大家子住在草房子裏。那個年代國家特殊的情況和農村普遍的饑餓與貧窮,更別提這偏遠的大山區了,餓死凍死是常有的事。嚴永明與二弟臨近適婚的年紀,在那時,要是有一間土坯房子,甭管多窮,結婚是不愁的。因為大家都揭不開鍋,死人的事也都常見,所以人們對不好的事情往往心裏有預料或者容易接受。盡管如此,有女兒的人家,誰也不願意自家女兒要麼死在茅草堆裏,要麼死在窩棚裏;也因此,嚴永明的父母才咬緊牙關決定蓋起這含著堂屋的四大間房子。
兩個大人加上兩個已成年的兒子,在當時的勞動力層麵上來說已經是相對富足的家庭了。曆時一年,房子終於蓋起來了,但嚴永明的父親卻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還未看見兒子娶上媳婦便撒手人寰。嚴永明的二弟也是在蓋房子期間營養不良落下病根,後來結婚一兩年後便也隨著父親去了。
時隔經年,這棟房子在嚴誌國結婚後妻子強烈要求分家的情況下,嚴永明便從堂屋一側的穿堂門上一分為二的隔開,分成兩家,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打開中間的門,一起共用堂屋吃團年飯。因此有了上麵的一幕。
嚴誌國噗噗的拍了拍破棉襖上的灰塵,父子倆麵對麵的站著。嚴誌國微微一笑,叫了聲:“爸,過年了。”嚴永明不苟言笑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中午時分,村裏部分人家已經開始放鞭炮,吃團圓飯了。嚴誌國和父親正在貼春聯,已經懷胎9個多月的妻子李季蘭在火爐邊攪和著貼對聯用的漿糊。旁邊竹編的睡藍裏躺著一個1歲多的嬰兒。嚴誌國的母親趙文芝正在廚房準備著飯菜,隻等嚴誌國父子貼完對聯,全家就開飯。
“季蘭,漿糊熬好了嗎?”嚴誌國站在木梯上喊道。
屋裏的李季蘭聽到丈夫的喊話後剛準備張開嗓子回應丈夫,突然卻肚子一陣劇痛,瞬間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李季蘭心裏想想日子,老二應該就在這段時間要出生了,但嘴上卻輕輕嘀咕著:難不成是個討吃鬼,要趕在這團圓飯上出來吧!又是一陣劇痛,雖然已經生過一胎孩子的李季蘭,一下子有些緊張慌亂起來。她伸頭看了看廚房裏的婆婆趙文芝,無奈的搖了搖頭,大聲慌亂的有些接不住氣的叫了聲:“媽……!”
趙文芝聽見叫聲,似有準備似的,忙裏有序的往鍋裏澆下半瓢水,丟下鍋鏟急快的奔到這屋。看見李季蘭捂著肚子,趕緊握住媳婦的手,自問道:“這是要生了?”然後果斷的大聲喊著在門外的父子倆:“誌國,和你爸你倆趕快進來,你媳婦要生了!”
父子倆聽到李季蘭的疼叫聲和趙文芝的呼叫聲,放下手上的對聯。嚴誌國還用刷漿糊的刷子壓住未貼的對聯,然後立馬衝進屋裏。趙文芝像一名指揮官一樣,鎮定的安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