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要早休息，這裏沒什麼事了，你先去車上等我。”
昭月言木然地點點頭，還在咀嚼他剛剛的提醒，僅僅一句，就讓她無處遁形。
她本想與陸母道別，但管家說陸太太今晚高興，喝了點酒，已經歇下了。她倒是鬆了口氣，今晚的社交她裝了一晚上的人，已經沒有精力再營造出開心的假象了。
陸母若是見了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也許要擔心。
庭院的樹影在地上交錯生長，長出細密的尖刺，昭月言生生踩過，好似在刀尖上行走。
她小時候來過的，所以勉強認得路，沒有什麼變化，大戶人家講究風水，不會輕易更改老宅的布局，憑著記憶，昭月言七拐八拐地繞到了八角涼亭。
當時她迷路到陸府正門，陸池瞑見她不願講話，又不知道是哪裏跑來的，該送回哪裏去，便帶她先到了這有些偏的八角涼亭。
當時陸家局勢正亂，沒人在意兩個孩子。但為了不落人口實，陸池瞑謹慎地沒有喊下人，隻是叫昭月言先坐在這裏等等他，他去拿點吃的來。
陸池瞑一走，昭月言就跟著他站起來，陸池瞑隻好又退回來。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小禮裙還算規整，看起來真的像個小乞丐。
他察覺她也許有點理解方麵的困難，需要一點別的方法。
“坐回去。“
昭月言呆呆地照做了，陸池瞑獎勵般地摸摸她的頭發。
“不要動，等我回來。”
這回昭月言沒有跟著他起身了，陸池瞑又摸摸她的頭發，昭月言抬眼看他，西落的陽光借此鑽進她的瞳孔。
是淺棕色的眼睛，明亮卻裝滿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茫然。
等陸池瞑拿著點心和水再回來的時候，昭月言已經不在這裏了，他第一反應是她落水了，沿著護欄一路往水裏看，轉了個彎突然發現她躲在護欄的陰影裏。
“原來你不喜歡曬太陽。”
昭月言的皮膚敏感，曬久了手臂會起紅疹，她今天已經頂著太陽走了很多路了。
她覺得那樣很醜，而且會忍不住用手抓破，昭月言下意識不想讓陸池瞑覺得自己很醜。
她隱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不想給繼母丘瓔諾添麻煩。
隻是父親應該知道的，但他也隻字不提。
究其根本，母親死後，姐姐意外墜樓成了植物人，誰也不在意她的死活了。
回憶至此，昭月言用摘下的花藤恰好編完一隻手環，她悼念般地放在桌子上，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得趕在陸池瞑之前回到車裏。
昭月言搖下車窗，看著漫天的星空出神，大腦擅長加工回憶，尤其是從此再無好事情發生之後，記憶會被修繕成不忍觸碰的模樣。
一旦陷入這樣的回憶，人就不再是人，而是海綿，全身心浸泡在分不清真假的幸福中，但再次拎入現實後會忍不住流淚。
昭月言不想流淚，於是她想著現在乖乖扮演一隻寵物狗的日子，不禁苦笑出聲。
與此同時，陸池瞑終於從交際中脫了身，來到八角涼亭。
他拿起落在桌子上的那隻花藤手環陷入沉思，編織的手法很熟悉，他立馬叫人悄悄確認昭德曦的行程，得到的答複是她確實還沒回來。
今天賓客眾多，既然不是德曦，那這會是誰編的？
一路無言，昭月言假裝睡著了，裝著裝著倒是真的睡著了。
回到別墅，陸池瞑翻出另一隻陳舊幹癟的手環，細細對比，是一樣的手法。
這很少見，一般人不會在編織的過程中把葉子搓成球，包進藤條裏，巧妙但是也很無聊，編織人想讓它看起來像串了圈珠子。
一粒質疑的種子就此埋在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