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坐在山宅門檻上,低頭吸一口旱煙,再悠悠然地朝天吐出渺渺青煙,神色愜意。
已是深冬時節,雲山的雪線從山頂勢如破竹,一路降到了山腰往下,積雪厚重,挺拔的柏樹和鬆樹都彎了腰子,吃力的扛著身上的皚皚白雪,若是無風,動也不會動。
山下的小村寨子也安靜的沒有聲音,柴色的,黑色的狗兒在家門前的空地打鼾,鋪子都關門歇業了,唯有賣梅幹菜燒餅的小販推車還冒著暖暖的白煙,壁爐劈裏啪啦,菜肉和麵皮滋滋出油。
公元一二七九年,蒙古的重裝鐵騎征服了世界,亞歐淪為了蒙古大汗爭取榮譽的馬場,南宋在經過漫長的四十五年戰爭史後迎來崖山海戰的終局。
東方淪落於動蕩的戰火,西歐的宗教團結就此分崩離析。
但,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成吉思汗鐵木真之孫,大蒙古國第五位第五任可汗,忽必烈建立元朝。
金戈鐵馬的時代遠離了人們的視野,即便是在馬鞍上坐了前半生的草原君主,也是要歸於平靜,處理朝政的,更何況那些平凡俗世中的小人物呢?
薄冰在流動的小溪旁碎裂,滾進寒冷的雪山溪水裏,偶有雪花墜進去,就像融入了汪洋大海,消失不見。
雲山的道路已經被覆蓋的看不出人工修鑿的痕跡,積雪與爛泥蓋住了古樸的粗糙石路,這麼寒冷的季節,除了住在山頂寺廟的僧人和道士,也沒有人願意進山裏吃苦。
大部分的商人和居民們在這樣大雪紛飛的時節,都會歇息歇息,在家裏裏的炕上和妻子卿卿我我,抱起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傻笑,用粗粗的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去揉揉稚嫩發紅的臉兒...
冬日高高掛起。
一個布袍灰黑的僧人坐在男人的旁邊,喃喃地說著些什麼,大概是些寺廟裏經常會念的金剛經之類的。
一個小女孩就在房子裏的不遠處玩雪,玩的極瘋,整個人一頭紮進雪裏,再咯咯笑著爬起來擦自己的臉,一邊在躺下來在雪上打滾,留下可愛而頑皮的數個雪坑。
風,無聲的風從遠處吹來,驚動了雲山的安靜,無數的古樹粗枝都在那風中搖曳,簌簌地落下狂舞而旋的雪花,小女孩在傾盆大雨中的雪中呆住了,忽然間就安靜的像是一個小精靈,細長的柳眉掛著晶瑩的冰花,臉蛋紅撲圓潤。
接著她又毫無征兆地猛跳而起,活如撲擊獵物的豹子,兩條短腿瞪的直直的,嘴裏大喝一聲,清清脆脆。
“令女很是活潑啊,身體健康。”
“這哪是活潑,這是頑劣吧?”男人苦笑一聲,輕輕在木宅的門檻上敲敲煙杆,抖出灰燼和殘葉“哪有七八歲女孩子家家這麼好動的,像她娘年輕時候的樣子,頑劣潑辣,什麼樣的壞性子都在身上了,叫人頭疼。”
僧人沒有睜眼,依然保持著和平的笑容“母女相像,很正常的事。”
“是啊,真是想改都改不過來,也隻好由著去了。”男人又補充了一句“反正再過幾年就不用我操心了,出嫁後就該我女婿受苦了,嘿嘿。”
“不過也不知道哪家傻小夥敢要我這寶貝女兒啊...以後會把我女婿腦袋打出包的吧?那麼暴力,和她娘年輕時候一樣。”他撓撓頭,又摸了摸自己腦袋上那塊以前留下的腫包,神色窘迫。
僧人無言地笑笑,攏起大袖。
兩個男人就這麼沉默的看著雲山的雪,看著雲霧從山脊一路漂泊,半遮半掩地勾勒雲山婉約如少女新衣的曲線,耳邊淨是風與雪的呼嘯聲,不烈,反倒有些靜謐的意味。
“我們是第幾次這樣回來了?”
抽煙的男人忽然問,表情迷惘。
“第九次了。”
僧人雙手合十,在胸前虔誠作禮。
“是麼...已經九年過去了...”
大雪無窮無盡地從天穹墜落,男人出神的摩挲那杆煙鬥,看著泛出青翠色的玉質煙杆,回憶起九年前那抹隻存在於一瞬間的溫情,暖意。
他在床上昏睡了很久很久,醒來的時候,腿上坐著一隻緩慢眨眼的貓兒,目光慵懶,桂花的幽香侵入鼻息間。
她問,你願意明媒正娶麼?
僧人長歎一口氣,拍拍男人雄渾的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