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十六年。
永晝王朝懿王慕如祺稱帝,永晝為議和割讓邊境二十六城給沒疆。桃李天下、三代輔政大學士的安樂侯姚國公犯私通外敵,倒賣軍需的叛國罪。姚氏一族一時之間臭名昭著,男子盡數問斬,女子流放北境。原懿王妃姚元漪失蹤,另立側妃薛情為皇後,皇長子慕無離為太子,自此,姚氏門閥敗落,薛氏薛忠四品武官出身,護持聖上有功,逐漸成為朝廷新貴取而代之。
淮北城作為永晝北境三城之一,與沒疆接壤,往來通商頻繁,煙火氣十足。姚錚在一家酒樓裏忙活了快一個月,他主要幹的是前堂傳菜跑腿的活,這屬於是他流浪以來幹得最久的一份活,日子穩定得他幾乎有些不習慣。
姚錚覺得自己是個倒黴蛋。
姚錚自小就倒黴,沒出生就死了爹就算了,家裏還被那債主追殺了好些年,那債主勢力範圍大得很,他們一家都被逼得躲到窮鄉僻壤了,對方都沒放過他家。
後來他在世界上僅剩的親人也沒了。他用家裏僅剩的錢安頓好了母親的遺體,沒辦法再躲了,不得不隻得帶些幹糧走遠一些,走出鎮子來到城內找活計。
他還未及冠,掌櫃瞧著他家裏興許是太窮,總是灰頭土臉的,一開始擔心他會不好好幹活偷拿東西,不甚放心,但最近樓中正是用人之際,實在是忙不開,但的確是被這孩子的熱絡勁纏住了。
既然如此,便多囑咐了他幾句,隻要踏實幹活,勤快努力,就有地給他住,有飯給他吃,還有錢拿,除此之外,不忘暗示他要手腳幹淨。姚錚自然明白掌櫃雖然看他可憐,但用他也有些顧慮。
一開始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瘦得渾身像一張骨架子撐著衣服在行走,提東西也沒其他人有力氣,隻能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點眼力見,不論是傳菜,還是客人吩咐,一個眼神他就已經到跟前了,這缺東西那要人了他就趕緊補上,一般午間和晚飯時最忙那段時間過去,他也才能休息一會兒。
忙是極忙的,但是卻忙得讓他安心,他吃住都在酒樓,有了穩定的吃食和住處,如此一月有餘,他才恢複些人樣來,雖然看起來身體十分精瘦,但至少不至於看上去一副將要散架的模樣。
幹活一個月多了,沒有察覺到再有人打探他的消息,他才放下心來。也沒人注意他,他在這隻是一個酒樓跑堂夥計。
母親的離世並不是意外;從小到大,他們搬搬停停,兩位女長輩把他拉扯大,家中隻有三個人,母親,梅姨,他。母親告訴他父親是個賭鬼,家裏欠了很多債,還不上,父親在他還未出生就被打死了,債主尤嫌不夠,兩個弱女子隻能帶著他逃。
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平安過了年春節,他才從外麵偷摸回來,卻看到了母親和梅姨倒在血泊中,從脖子上噴出的血流了一地還未幹,獨自麵對這等場麵,姚錚整個人猶如死灰,悲愴無助。哭不出來,叫不出聲,害怕得不敢走近細看。
他甚至都來不及悲傷,腦子裏好像隻有母親那一句話:
“若有一天......小錚,別管我們,自己快逃。”
他怕極了,找了個附近居民醃菜的地窖蹲著躲了幾天才敢出來,心驚肉跳地把兩位長輩安葬了。不敢多作逗留,拿了安葬剩餘的一些錢糧就走,流浪的一路上要吃要喝已經所剩無幾,他沒有餘的心情去悲傷,他每一段路都在想著下一步怎麼活,直到如今安頓下來,他才有空默默找個空地,燒一些紙。他原先想買紙錢的,但買棺材再買紙錢,他就無法走到這裏來了。
他心想,娘,梅姨,對不起,等我這月拿到了例銀,就買些紙錢給你們燒些,在那邊別怪我,也別急,若是沒錢過不了奈河,就再等等我。
“小錚啊!”掌櫃在屋裏喊道。
“哎!”他抓了把土把帶著火星的紙灰一埋,小步跑過去。
掌櫃道:“明日有位大人物包了整樓,店裏人手倒是夠,不會那麼忙了,就是得上些心,招待必須妥帖。”
他嬉笑道:“您放心,小的保證給招待得服服帖帖的,挑不出一絲錯漏來。”
掌櫃點點頭,“嗯,明日我會安排錢風,安叔和你一起,他們倆最是識事穩重,不會出岔子……”
他說著,停下來掃了姚錚一眼,隻是你這臉,怎麼有點像屍…是沒洗幹淨臉還是天生就這樣?這麵相也挺要緊的,否則客人見了你心情不好,覺著不吉利,這……”
姚錚心裏一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小的是天生的,我娘生我的時候,身體不太好,除了這之外,有時小的沒休息好,麵色也就更不好,有時倒好一些……”
他繼續討好那腦滿腸肥的酒樓掌櫃:“明日小的站在簾後招待客人,保證不讓客人瞧到小的。”
掌櫃心中十分疑惑,這孩子的樣貌精巧,線條分明,原本應該挑不出什麼錯處,隻是這一副病容,人幹活倒是沒什麼問題,為人十分圓滑,也不知道娘胎裏帶的什麼病,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