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搖著串鈴，一手拄著醫幡，身後背著藥箱，翟星辰是一個江湖遊醫。
遊醫行蹤不定，其中不乏謀財害命的騙子。為了增加可信度，翟星辰特意穿了件道袍。但這件道袍並不合身，像是從別處偷來的。
作為一個大夫他也太年輕了，最多二十四五歲，這樣的年齡注定沒有多少經驗。他的臉上有一道疤，正麵看上去還好，側麵看上去有些猙獰，所以總是戴著一頂大鬥笠遮擋。他隨身帶著一把刀，開裂的刀鞘上纏著破布條子。
他更像是一個取人性命的遊俠，而不是懸壺救世的醫者。
迎麵走來的黃炬則不然，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堂堂，美髯飄飄，同樣穿著件道袍，給人的感覺就是某座仙山上下來的仙長；雖然也帶著把劍，但人們更願意相信那是用來扶危救困，除魔衛道的。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來到街邊的一間酒棚裏，對麵而坐。一個紅鼻子老頭送來兩碗剛剛煮好的熱酒，還有一盆燉得很爛的豬肉。小方桌上熱氣騰騰，人的口鼻也呼著白氣。
旁邊的街道上摩肩擦踵，吆喝聲，討價還價的聲音，十裏八村的熟人談笑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臘月二十七，年前的最後一場大集格外熱鬧。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你怎麼做起這行來了？”黃炬笑問。他端起麵前的酒碗嚐了一口，微微搖頭，似乎不是很滿意。
翟星辰苦笑，搖頭，不語。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黃炬看著桌邊的醫幡，黑邊白底，上麵寫著“傷寒”二字。他說：“遊醫通常隻治疑難雜症。一般的大夫解決不了，被病痛困擾多年的人們才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向路過的遊醫求助。”
翟星辰把空碗放在桌邊。紅鼻子老頭看見，又送來一碗酒，然後把空碗收走。
翟星辰看著旁邊擁擠的街道，道：“這十裏八村的人來到同一個地方趕集，碰見熟人很正常。我們都是四海漂泊的人，居然也能迎頭碰上，這得是多大的緣分？”
黃炬笑了笑，說道：“沒錯，這不是偶遇。”
“先說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吧？”
“你應該先問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呢？你是忘憂穀弟子，我雖然跟忘憂穀沒有仇怨，卻殺了你們家親戚。你找我，隻能是為了鄭多壽的事。”
“你對忘憂穀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隻知道鄭多壽的母親是忘憂穀掌門的胞妹，鄭多壽便是忘憂穀掌門的親外甥。”
“你了解的有誤。鄭多壽並非黃芩親生——黃芩就是掌門的胞妹——他自然也不是掌門的親外甥。”
翟星辰稍稍一愣，道：“漕幫和忘憂穀是親戚，這總沒錯吧。”
“是的，兩年前鄭多壽死後，漕幫讓忘憂穀幫忙查找凶手。我也是那個時候開始搜尋你的下落。但你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我一度以為你可能已經死了。”
“那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如果你沒死的話將以何為生。記得五年前，還在西州的時候，你曾說過，如果你不當兵了便拜我為師，跟我學醫。”
翟星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明白了。忘憂穀在許多地方都開設有醫館、藥鋪，找我看過病的人，也可能再去找忘憂穀弟子看病。”
黃炬點點頭，嚐了下盆裏的爛肉，似乎很滿意。
翟星辰道：“我去過忘憂穀，五年前剛從西州回來的時候。”
“哦？”肉太熱，黃炬像是被燙著了。
“我向別人打聽你，但我隻知道你姓黃。他們說，忘憂穀姓黃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的確如此。忘憂穀連續三代掌門都姓黃。忘憂穀有收養孤兒的傳統，為了感恩，這些孤兒都改姓黃，他們的後代自然也都姓黃。”
“後來，我想著也許未必非要拜您為師，但忘憂穀隻收八到十二歲的孩童。”
“嗯，是這樣。”
“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在黃花鎮碰見一個擺攤賣書的女弟子。她賣的是自己手抄的講義。於是我就在黃花鎮租了個住處自學，需要什麼書就讓她幫我抄。”
“這也是個辦法。”
“可是，她這麼做不合規矩，後來也確實被抓到了。但抓到她的人並不是要維護門規，而是借機敲詐勒索，不僅是錢財，還有別的。你應該能想像出，我有多麼失望。因為在你的口中，忘憂穀是個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黃炬放下筷子，歎了口氣，道：“這是我的錯，是我誤導了你。”
翟星辰搖頭，道：“幫你們除掉那個不肖弟子之後，我便離開了忘憂穀。從此以後，便做起了刀口舔血的營生。後來，我慢慢意識到這是一條不歸路，尤其是殺了鄭多壽之後。我便改頭換麵，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