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慕言是個怪人。傾華總這樣說。
先不說慕言幹脆的出場令她膽寒許久,就光是他經常性地將她從上瞄到下就讓她苦惱非常。老實說,別看傾華濃妝時露骨、素雅時淳樸,其實她膽子是很小的。
這個小秘密是武越一次在毓家後園子裏淘氣得知的,他本是想逮幾隻蛐蛐打發下沒人理他的時間,卻是一個不小心讓原已到手的蛐蛐蹦躂到了傾華的跟前,當即一驚,麵容那個“慘淡”啊。所以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武越都會時不時地“關照”她一下,這讓傾華又是一陣氣結。
不過話說回來廖慕言和武越真不愧為師徒,最近似是商量好一般總是推出一大幫子的由頭給傾華送吃的。傾華也不笨,腦筋一轉想到了在翠茗軒“看戲”時武越的怪異式關愛,當即認定吃食裏摻進了不知名的毒藥,每次都是待慕言嚐過後才肯動口。多次詢問緣由,二人也是半推半就地搪塞過去,也不知抽的哪股子邪風。
“不知道鎖生現在如何了。”破天荒地著了一身似雪白衣,一根寶藍軟綢帶子束了腰間,佩玉趁著陽光正好映射出悠然的光,像它的主人一樣。
百裏子暮半倚在樹丫間,天生的邪魅麵容用再書生氣的服飾都遮掩不住,嘴角洋溢著半癡半醉的笑,似乎是想到了鎖生那貪吃的樣子。
說不想念是假的。好歹相識多年,還是自己好友裏最中意,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聞訊的也真是急死個人。雖說是著急,卻並不擔心。“那丫頭多半又是被冥淵那老鬼捋去了。”他這樣想。
百裏子暮右手一撐跳下樹丫,拂了拂衣擺上的浮土,不禁又冷笑了一下。
他是討厭這樣素白的打扮的,或許用排斥更準確一些。每當他看到段流年那抹白影子在眼前晃蕩,他就想到了那段久遠的過去。曾經他也是書生意氣、眉目恬淡,而如今素白的衣袍隻讓他覺得諷刺。哪怕是剛剛不得不穿上白衣,也要配上寶藍的對襟,還好並不違和。
百裏子暮整了整衣領,往客棧方向走去。一襲白衣翩翩與他擦肩而過,走進剛剛才出來的那個小巷子。百裏不禁皺起了眉頭,心道:段流年進去那裏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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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六道、天地五行,萬物相生相克、錯綜複雜。立足於世而遵世道,依存於天而順天命。究其造化源頭,心之念也。”
琴聲悠悠,流連於草木之中。撫琴女美目微斂,對著身後的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思之於念,行之於念。可何為念?又何為不念?”來人亦是一副悠然姿態,隻是相較撫琴女少了幾分恬靜釋然。
“思與不思,行與不行,不過是迷離世間尋謎題而已,有解便解,無解求解,這便是‘念’;有解無所謂解,無解無所謂求,這便是‘不念’。”
“‘不念’便是思‘不念’,既然是思,又怎能算是‘不念’?”
琴聲到此處悠然轉急,似是雛鳥翱翔於天的歡暢,卻也夾雜著唯恐跌落的驚恐。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問我?”
“因為我想要個答案。一個能說服我不去念的理由。”
“他來做什麼?”流年走後,百裏子暮再次踏進祠堂,直截了當地詢問撫琴女。
“來了,自然是有事要問。”
“哦?是關於什麼的?”
琴聲戛然而止,撫琴女雙手撫在弦上,美目看向百裏。
“長老未必好奇的太多了,什麼時候冥淵的人變得這麼八卦了?”
百裏也不惱,笑嘻嘻地迎上她不耐煩的表情,“朋友嘛,關心一下。”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長老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以半仙之力就想改變他人命格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撫琴女言畢,拾了琴離開原地,臨走還不忘衝他甜美一笑,俏皮的表情顯得她並不似剛才那般嚴肅。
百裏也回敬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繼而搖著頭歎息。他又何嚐不知自己能力有限,可若是放任命數自行發展,他相信結局定不會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給自己一次寬恕,給所有人一個可脫身的機會。
子幕在原地停留許久,猛的一拍腦袋。自己什麼時候變的這麼酸腐之氣了,扭扭捏捏地可不像風流倜儻的大少爺。隨即心態稍作調整,轉身沒入身後方的石門。
淮熙巷內,西南轉角處有一座破敗的祠堂,當**著個菩薩,案前擺放著廉價的瓜果淨菜,零星幾個衣衫襤褸的街頭乞丐跪在髒兮兮的蒲墊上對著菩薩磕頭,靠在牆麵坐著的幾個乞丐相互講些市井間的破事兒和新聽到的葷段子。
很難想象繁華地帶還會有一個如此落魄的地方,稍是生活寬裕一點的人都不會來這裏,於是這裏便成了流浪漢的天堂。祠堂雖破,但雨天屋頂不漏雨,冷了臥個地方就可以睡上一覺。住在這裏的人很容易滿足,白天經曆的一切侮辱在他們看來都是不起眼的,因為外麵那些人整日忙忙碌碌賺來的東西他們隻要在菩薩前拜一拜然後睡一覺,在夢裏就什麼都能得到。
如果哪天我也能像他們這樣容易滿足該有多好。百裏子暮想。
“百裏兄,怎麼你也在這兒?”流年離開淮熙巷後,恰巧看見一白衣人轉身走進巷子,好奇怎會有富家公子去那種破爛地方便又折了回去,竟是看見了百裏子暮。
“奧,剛才有個乞丐偷我錢包,我追到這裏。”
“據我所知,那裏的人雖貧窮,卻從不做偷雞摸狗之事,想必百裏兄看錯了吧,小偷並不是拐進這巷子裏的。”
“嗯,我說怎麼沒找到呢,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段兄,我們回客棧如何?”
“甚好。”
另一邊,鎖生與以千等人也沒閑著。自從在“路邊”偶遇了以千後,蘇妄緋就一直“粘著”他,像是與其討論機密要事一般小心地避著阿學和阿達,至於我,恐怕他們覺得我根本就聽不懂他們的交談。
很多時候,我們遺憾的並不是這一路下來什麼都沒得到,而是不僅什麼都沒得到,還不確定自己這一路上到底做過什麼。
這又回到了起點。那個客棧、那座宅子、那些個人,明明是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可我看到的、聽到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故事內容。就比如,現在。
讓時間倒回到三個時辰以前。
我們照常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走著,在一個岔路口前停下,以千說應該往右邊走,而阿達說左邊才是對的,也不知為何,這樣一個選擇題會讓這兩人吵紅了眼,最後以千一氣之下扔下我們往右邊的路跑去,阿達則像是瘋了一般追著以千跑去,這下好了,不用糾結了,如此我們隻得走右邊。
沿途除了零星的野草就是飛揚的塵土,我們氣喘籲籲地跑到又一個樹林,阿達靠坐在樹邊低著頭,手臂耷拉在膝蓋上,呈現的弧度如同下意識揚起的柳條。
阿學連忙過去詢問,阿達猛地抬頭,一臉驚慌地看著我,沒錯就是我。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說:“鎖生,以千他瘋了,他瘋了,他要掐死我,你看我的脖子,還有印子呢。”
阿學聽這話,哪裏還沉得住氣,聽到以千往前方逃去,立馬撒開腿就追。
“哎呀,你先別跑,問清楚情況嘛。哎,蘇妄緋你說怎麼辦,蘇……”麵對這種突發事件,我哪裏還有方寸可言,正要問蘇妄緋怎麼辦,可一轉頭,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阿達,你先別急,我們跟上去看……哎,人呢?”
我一回頭,發現阿達也隨著阿學跑去,而蘇妄緋也許在我剛才停下來的時候直接往前走去了,我立刻加快速度,跟在阿達的後麵。
越往前,樹越密集,路也變的崎嶇起來。枝繁葉茂的樹葉漸漸遮蓋住我的視線,我隻看得見阿達的衣角,到最後我就完全看不見了。
我開始試探著往前挪移,這深山老林的指不定會有什麼蛇蟲鼠蟻,同時我撒開嗓子喊著阿達他們的名字。
“阿達、阿學、以千、蘇妄緋,你們在哪兒啊……有人嗎……”
“喊什麼啊,讓不讓人睡覺了。”周邊突然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嚇得我一蹦。
“誰啊?你是誰啊?”我一邊問著,一邊尋找著說話的人。
“往上看。”在我尋摸一圈兒未果後,那聲音再次響起。我順勢抬頭一瞧,隻見樹杈上正躺著個人。
“大叔,你怎麼睡在樹上啊,不怕有蛇啊?”我仰頭問道。
那人一聽我見他大叔,登時不樂意了,一邊下樹一邊用慵懶的嗓音說道:“丫頭,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像大叔了?”
那人跳下樹在我麵前站定,使得我可以更近距離地觀察他。一身破爛的衣服,看麵料更像是裝大米的麻袋,雞窩般的頭發正正當當地頂在腦袋上,黑黢黢的臉顯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啊。”我低聲喃喃道。
“你說什麼?”那人賊溜溜地盯著我問道,我連忙回道:“沒什麼,沒什麼。那這位…呃…大哥,你怎麼睡在這兒啊?你知道這附近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