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1 / 1)

時秋,北風吹得緊俏,積雲高聳,墨一般的稠而深沉,白日消弭,惶惶青雲欲語不語,依稀間,阡陌裏疏落的荒草也相顧無言。

半空,成片的烏鴉盤旋,皋鳴,雀躍。

曠遠的海天線,無邊的陰霾向盡頭蔓延。

緘默的大榕樹啊——

剝蝕百年,烙下一圈又一圈年輪,如此沉聲消磨,如此恣睢生長,跨過不知數的歲月長河,湮沒在野獸糜爛的腹腔,碎屑紛飛……

裹著粗麻的野獸啊——

讓老榕樹埋進蠟黃麵皮裏的空洞。

消瘦的枯葉悄然抹了淒冷的殘陽,落日餘暉一鞭一鞭抽在路旁殘破的竹簍上。昏餓的野獸發出無聲的哀鳴,讓所能塞進嘴裏的一切腐蝕身上所剩無幾的生機。

他們敞開骨瘦如柴的胸懷,貪婪地舔舐著疫病肆虐的塵埃,咀嚼廝守一生的痛苦,含著苦澀,心滿意足的,靜候餘生的孤獨。

……

入冬——下雪了,雪花在額前綻開,情願它就此凍住痛苦,聽憑漫天飄絮回應宿命的祈福。

可又有誰知曉——

這雪,寒透了,冰透了,涼透了,似乎千百萬年前,他也是這般模樣,亙古未變,總有人捧起他的麵,卻摸不到那毫無溫度的心。

什麼時候會停呢?

若是早春的第一縷晨曦,撥過呼嘯的北風,撫平他的褶皺,融開他的支零!

到時——他也該化了吧?

.............

“這孩兒…”

“如何?”

“命不好啊!”破衣老道舉起枯槁,泛青的左手,將食指指向麵前繈褓中的幼童,有氣無力地說道。

“啊?!”剛剛還歡喜盼望的姬元青頭上頓時被澆了一盆冷水,一屁股坐在了黃花木椅上。

這形似乞丐的瞎眼老頭晨時突然造訪姬府,說緣分已至,執意給姬家小公子相一卦。偏門的家仆看其邋遢打扮本欲直接將他趕走,忽然又想起家主找尋卦師的告示,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就將他領了進去。

姬府坐落於南麵滄州武威郡城外,臨近官道,不過雖說是武威郡外,實則更近於南封郡,平日裏雖有車馬路經,但也算人跡罕至,是一處景色怡人的桃源之境,其再往南便是偏安的南炎了。

要說其與武威郡最大的聯係,就是姬府裏住了個武威王。

姬家家主姬元青是苑帝親封的漢王,早年在草原一戰成名,後深得苑王信賴,在建國之爭中大小戰役功勳卓絕,深得苑帝信賴。十幾年前以舊病纏身為由告老還鄉,封地滄州,從此退出朝堂權力漩渦的核心。此後也幾乎是真正淡出了朝中權貴的視野,隻當是真“老”了。

不過也並非毫無動靜傳出,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無疑是武威王子嗣二十有餘,竟無一位男兒身。

這無疑讓已經近乎暮年的武威王身身心俱疲,焦躁不已。雖然身子骨尚還硬朗,但他自己身體什麼狀況他還是很清楚的,不說每況愈下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況且此事還在諸藩王漢僚間傳開了,時常遭人念叨。

本來姬元青也幾乎心灰意冷了,誰料時過境遷,天公作美。就在今年,姬府大夫人雲氏奇跡般誕下一子,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鬱結開解,念頭通達,心情大好之下,本來已經不理會走動之事,隱退多年的他大手一揮,連著擺了幾十日的流水席,更是極為高調地宴請了各地不同舊友,達官顯貴。

宴席第一日,苑帝更是指派了手下第一宦官胡公公親自送來了一座近乎兩米高的整玉雕琢的玉麒麟,巧奪天工,精美絕倫。並美其名曰:為姬元青賀壽。

但當日其實並非姬元青誕辰,他也疑惑當朝大汗怎會不記得他的誕辰,後麵覺著皇帝日理萬機,興許是記錯了也屬正常。倒沒多想,說笑間也就應下了。

席上眾人旁敲側擊,姬元青聲色不顯,隻道是多年不見,相邀一聚。當然也免不了多少提點一下“小威武王”,言外之意就是得“炫耀炫耀”,那眾人除了“賀喜”當然也免不了一陣唏噓。

酒過三巡,場上眾人已經喝開了,開始聊起了當朝國事,有昔日風流,也有未來的宏圖大業,也有昔日摯友隱晦地提醒他,這種筵席極易引得苑帝猜疑,如今南炎獨處,帝國尚未真正一統,再者他們是“漢王”,說到底是漢人。

但他已然喝大了,也沒顧忌形象,直接大聲挑明當今聖上可是當初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大家知根知底,他什麼脾性那做皇帝的長兄比誰都清楚。況且他不但是開國元勳,更是平定了無數叛亂的護國大將,皇帝怎麼也不可能事出無因而動他,再說如今已經挑明是慶賀小公子降生,頂多算是“喜上加喜。”還能因此治他罪不成。

那摯友隻能搖頭歎息,不再多言。而席間眾人哪個手裏沒握點實權,地位再低的先不說敢不敢來,連入席的資格都沒有,因而眾人也就是起哄笑笑,聊起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