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是甜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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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風從東南方向來,跨越遙遠的山與水,穿透菜園裏野蠻生長的菜畦與野薔薇,帶起道路旁堆積了整個春天的、厚厚一層的白色柳絮。

花香彌漫,柳絮紛飛。

門前的櫻桃樹下,我頭戴一頂大大的荷葉,熟練地掰開一個碩大的蓮蓬。

鮮嫩的蓮子剝殼兒,直接扔進嘴裏,嚼了滿口的清甜,我摸了摸圓鼓鼓的肚皮,心滿意足地說:“好像,風是甜的。”

這時節,頭頂茂密的樹蔭切碎了蔚藍的天空,切碎了潔白的雲朵,也切碎了初來乍到的夏季的陽光。

陽光斑駁,投射在被一腳一腳踩了無數個日月、已經踩的板實平滑的泥土地上。

看不見的南風卸去遠道而來的疲憊,入鄉隨俗,變得溫柔清涼。

涼風絲絲縷縷,在高高低低的枝枝杈杈間來回兜圈兒,小鳥乘風飛過長滿青苔的低矮屋簷,我媽盤腿坐在樹下的涼席上剝花生。

這時候的她,剛剛過罷二十八歲的生日,雖然看起來還很年輕,但儼然已經有些農村老太太老態龍鍾的幾分神態了。

那或許是農村女人的特色,看起來樸實無華,溫良賢惠。

她放下手中正在剝殼兒的花生,抬手遮眼,一雙柔軟靈巧的手,遮住一雙好看的杏仁兒眼。

呈現在她眼前的,是蓄滿了水的稻田,稚嫩的秧苗在波光粼粼的稻田裏起伏,肆意舒展。

野花野草占領了一條條田埂兒,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在大地上編織出一張綠色的大網,一直連接到夕陽即將落下的地方。

雲舒霞卷,她舉目眺望。

我不知道她的目光在這一刻到底走了多遠,我隻知道,她用了很久很久才收回。

她看到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隻從她眼睛裏看到了五光十色,那大概是雨過天晴後、彩虹的顏色……

2

我媽常說,遠方有綿延起伏的大山,有蔚藍無際的大海,不像我們這,窮鄉僻壤。

她的語氣有些沉,如潮濕的晨霧,好像夾裹著一些憧憬,或者是失落與遺憾。

我媽是個從沒出過門兒的農村女人,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縣城,我連縣城都沒去過,因為我還太小。

那時候我爸要出遠門兒,我媽送我爸去縣城坐公共汽車,然後我爸坐公共汽車,再去市裏坐火車。

村裏最好的交通工具是拖拉機,尋常人是請不動的,所以他們就推著自行車,後座橫梁上馱著大包小包,倆人走路去縣城。

走一上午,送我爸上車,我媽再騎車回來,我媽往往回來得很晚,甚至趕不上給我做晚飯。

我想,大概是她舍不得我爸,躲到哪裏偷偷哭鼻子。

我媽在這個小小村莊裏,守著三畝水稻田,守著一個三間房屋的小院子,守著門前的一棵矮矮的櫻桃樹,守著我,一守就是好多年。

想來,我媽也是向往遠方的吧。

隻可惜,我是個拖油瓶,否則她一定追隨我爸,夫妻二人齊力斷金,一定能在山與海之間拚出一番天地。

我媽看遠方的時候,眼睛裏有光,像是黑夜裏的星星,一閃一閃的,那應該是思念的律動。

我知道,我媽在想我爸,我也在想我爸,往往是奇思妙想。

誰知道我爸這時候在哪裏?他有可能在南方的山裏,也有可能在南方的海裏。

我想,我爸去了南方,也許就會變成一隻猴子,或者是一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