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醫生宣告死亡,耳邊傳來兩個女兒悲慟的哭聲。
林思敏躺在病床上,衰弱已久的身體,再也不用遭受病痛的折磨,常年的勞心勞力,從沒如此舒服放鬆過,對她來說,這一刻何嚐不是解脫。
腦海中閃過一幀幀清晰的畫麵,藏在記憶深處的酸甜苦辣,也隨著走馬燈過完她這一生。
小時候她是家裏最不受寵的孩子。
母親何玉玲疼兒子,認為女兒是給別人家養的,所以從小到大,在她身上花一針一線都不舍得。
她上頭有兩個哥哥,大哥和二哥從五歲送去村小念書,回來就是學習,從沒做過家務活,也沒下過地,父母忙於田地勞作,家裏所有洗衣做飯的家務活,都落在了她一個人頭上。
她從四歲開始,每天洗全家的衣服,還要做飯洗碗割豬草,一年都不得閑,隻有過年的時候,全家人要吃頓好的,何玉玲親自動手下廚。
林家日子過得不算差,她出生時已經包產到戶好幾年了,所以每逢過年,何玉玲都要提前給全家做身新衣服穿。
買回來的布,先給林父做一身,然後是大哥和二哥,還有何玉玲自己,從來沒有她的份。
小時候她委屈要過,何玉玲總說錢不夠了,說她不知道體諒父母,隻知道張口要東要西,給她撿了表姐的衣服鞋子穿,後來林思敏才明白,何玉玲根本沒計劃她的。
林思敏很怕何玉玲,怕何玉玲突然發脾氣打她,任何時候,隻要何玉玲不順心了,就可以沒有理由地打她一頓。
何玉玲是個暴脾氣,在林建軍麵前維持百依百順的好妻子形象,在兒子麵前維持溫柔慈愛的好母親形象,隻有在她麵前,才會發泄貧苦百姓生活的壓力,罵她又笨又沒出息,把她當成出氣筒。
林思敏沒想到走馬燈閃過的,都是何玉玲打她的,那些日日夜夜膽戰心驚的畫麵。
小時候她不懂何玉玲為什麼總打她,覺得是自己太笨了,沒有大哥和二哥聰明,以為何玉玲喜歡愛讀書的孩子,所以也渴望讀書。
到了五歲,她想要念書,何玉玲都以家裏買種子要錢,買豬崽子要錢搪塞她,讓她再等兩年。
兩年後,何玉玲把豬賣了,手裏有了一千塊,也不肯給她念書,說交完兩個哥哥的學費,剩下的錢不夠供她念書,讓她打消念書的想法。
這時候大姑又生了兒子,家裏沒人照料,又不想花錢請人,正好何玉玲也煩三女兒天天哭著要讀書,就把她送到大姑家伺候,給人做飯洗衣服當個小保姆,大姑還每個月拿了二十塊錢給她,也是給到了何玉玲手裏。
這已經是九十年代初了,這錢雖然不多,但也讓何玉玲內心更是堅定了讓這個女兒別讀書,等到了年齡,早點出去打工,給她掙錢的想法。
林思敏卻死活要念書,到了大姑家,伺候大姑坐月子,還借錢買了一個豬仔,養在豬圈裏,每天割豬草喂養。
她在大姑家待了一年,這頭豬也養大了,賣了三百塊錢,這錢她沒告訴何玉玲,大姑一家也替她瞞著,可一年級報名要戶口本,最後還是沒有瞞住何玉玲。
何玉玲發了很大的火,等她回家,就把她當著全家打了一通,讓她把賣豬的錢交出來。
她把賣豬仔的錢,還給了大姑,剩下的錢都被何玉玲給搜走了。
何玉玲也沒想到,這女兒還有這樣的本事,敢跟大人借錢養豬,就鬆口讓她念書了,隻是學費要她自己掙,說那賣豬的錢給她保管起。
小學每學期都是幾十塊的學費,林思敏每年都要養三頭豬,負責割豬草和喂豬食,給自己和兩個哥哥攢學費。
何玉玲不肯供她學費,倒是肯把篩子底下的碎米給她吃,兩個哥哥吃篩子上頭的好米。
每次篩米,碎米沒有好米多,裏麵還有很多小石子和灰包,還很鉻牙,不過林思敏不在乎,隻要給她糧食吃。
她那時候已經知道,在父母眼裏因為自己是女兒,不是兒子,所以她隻能吃那些碎米。
她是班上年紀最大的,用了十分的力氣學習,到了期末考了第一名,拿著獎狀回家就小心翼翼地放到父母睡的屋裏桌上。
她期待收到父母的表揚,內心希望分到一點點愛,讓父母覺得她這個女兒,也可以有出息。
可是那天,大哥和二哥也回家了。
天落了雨,兩人走了很久泥路,從鎮上初小回家。
何玉玲心疼兒子新布鞋髒了,隨手拿著她的獎狀,給兩個兒子擦了鞋子上的泥土。
沒人提過那份獎狀,她引以為傲的東西,這個家沒有任何人在意。
林思敏趴在柴房木架床上哭了一夜,從那以後,她也仿佛長大了,再也不渴求任何的溫暖。
她順利讀完了小學,可要升初中的那年卻出了事。
大哥高考落榜,何玉玲想讓兒子複讀,家裏的豬又一夜全死光了,一年的辛苦全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