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窗外,冷月高懸;窗內,暖意彌漫。

梧桐絮絮般的雪粒子被輕風一裹,三三兩兩地落在窗前女子的發上,肩上……而後,被這炭盆裏銀絲碳呲呲燃燒散發的暖意融化,化成一滴一滴圓而小的水暈,隱藏了蹤跡。

跪坐小幾前的女子慵懶閑散地斜倚在小凳上,嘴角噙著微不可察的笑,纖長玉指輕撚茶匙,將茶葉片片落入咕咕沸騰的水中,茶葉翻滾、跳動、旋轉,隨後暈出淺淺的茶褐色。

吱呀一聲,暖黃的燭光緩緩踏入房間,而後被一層人形的陰影籠罩。

聞聲,汝霜令輕輕放下茶匙,微微調整了姿勢,倚得久了,便覺些微酸軟。

來人一身素色衣衫,身材高挑,腰間輕束,挽著小巧玲瓏的發髻,輕點杜若色珍珠蝴蝶篦子。請顏欠身作揖,望向沐在細碎月光下的仙娥,溫聲道:“小姐,快到攢花十道了。”

把玩著腰間流蘇的汝霜令聞言,輕笑一聲,有些意料之中地說道:“聽說元京最熱鬧的時候就是上元節,最熱鬧的地方是攢花十道。”

汝霜令輕身而立,撫過因倚坐而略微有些褶皺的裙衫,雙手合於腹前,聲線清潤,唇角微彎:“走吧,我們去瞧瞧。”

話音一落,女子離門而去,裙角晃動若水中漣漪,蓮波微漾,離了清冷的月,落入凡間的塵。請顏拿了雕花架上的金色刺繡珠紋白狐裘,便緊隨其後,房門一拉,一舉隔絕了茶葉在沸水裏躍動的聲和那縷縷飄搖的香。

攢花十道,顧名思義,便是遍布百種名花的長街,百花節時尤為壯觀,震人心魄,其他時令也會盛放相應的花種,美輪美奐。

如今,正值寒冬臘月之際,鮮少有花,於是這攢花十道多為民間手藝人精心匠作的絨花、纏花和萱草花等等,雖不是真花,卻能與其爭香鬥豔,平分秋色,漸漸地,也成了禹國文人墨客與香居雅士集約赴會、吟詩作詞的風韻之地。

係了白狐裘的汝霜令穿梭在人頭攢動的街市裏,在叫賣聲、歡呼聲和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相錯中,在一位慈眉善目的白發老伯的小攤裏提了一盞鏤空雕花、青藍薄紗的小巧燈籠,暖黃的燭光透過薄紗卻顯得幾分幽靜與清冷,刺繡的梅花更加精致。

隨後汝霜令又在路過的糖人、糖葫蘆、珠花等等小攤上隨意挑了幾支,請顏則在其身後拿東西付銀子。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聲驚呼,身邊的老弱婦孺與少年女郎因驚奇而朝其湧動,為了防止相向而行遭到踩踏,汝霜令不得以隨著人流前進。

於是,漸漸地,還在係荷包的請顏被迫地落在了汝霜令的身後,隻堪堪地驚喊一聲“小姐”,便淹沒在了人群之中,眼睜睜地看著兩人之間插入越來越多的人。

順著人流,汝霜令終於尋著一朝間隙脫離了人群,在摩肩擦踵之間,發絲和衣裙有些許淩亂,立在小巷口的汝霜令隨意理了理,隻是額間仍有些不服管理的發絲散落了下來,見整理不好便索性放棄。

望著略有些擁擠的人群,若是等著他們散去隻怕需要些時辰,若是逆向而行也不甚妥當,思及此,汝霜令便決定繞一下,遂轉身朝巷子走去。

小巷深遠,青石板上落著不深不厚的雪,方才還絮絮紛飛的雪變得如撒鹽一般,黃昏一般的燭光和隱隱的月光落在汝霜令的發上和白狐裘上。

踩著雪的汝霜令突然在一處屋簷鬥角懸掛的花草燈籠下停定,慢慢循著落在身上的目光望去。

瞳孔微震,隻見三位粗布麻衣,衣衫襤褸的男子蜷縮在幽暗的牆角裏,棕褐色的發絲枯燥淩亂,隻用些黑褐色或藏藍色的布條簡單束著,麵目不善,眼裏閃爍著不明的意味。

三人邪笑著搓手,口裏吐著汙言穢語,朝她走去,“這位姑娘,為何獨自一人在這巷子啊?”

汝霜令瞳目微睜,心較之以往跳得急了些,來不及思考一般,立馬提起裙擺轉身跑去,手中的燈籠搖搖晃晃,燭光搖曳,不安和恐懼悉數向她裹挾。

跟在身後的三個乞丐緊追不放,嘴裏是不堪入耳的淫詞豔語,汝霜令想借著巷子的彎彎繞繞甩掉他們,奈何女子的腳力略顯不足,現今有些氣息紊亂,喘息不止。

伏在牆沿正調整呼吸的汝霜令,好不容易喘口氣,又聽到身後追來的腳步聲,如黑白無常索魂時響起的鈴,驚慌失措得向前跑去,那燈籠孤零零地,顫顫巍巍落在雪上,燭光搖曳明滅,碎雪洋洋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