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腹,是一種毒蛇。
其實,王允也有那種特質,溫柔的、冰冷的……毒蛇。
但他不在乎,他曾經想過,隻要笑笑在他身邊就好,是恨他,是愛他,他都不在乎的。
可是,她卻寧可死,也不想留在他身邊。
“義父大人……”耳邊傳來貂蟬怯怯的聲音。
王允充耳未聞,仍是抱著懷中早已氣息全無的女子,走出司徒府,翻身上馬,將笑笑小心翼翼地置在胸前,他一路策馬狂奔。
冷風迎麵而來,他下意識地將笑笑護在懷裏,明知她沒有知覺……
是嫉妒吧,他真的很嫉妒董卓,一樣的天煞孤星,一樣悲慘孤寂的命運。
為什麼上天給董卓一個笑笑,而他,卻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他必須用溫和的表相來掩飾所有的孤寂?
為什麼明明痛得連呼吸都仿佛已經停止,他還必須笑得一臉溫和?
天長日久,那溫和的笑意仿佛已是一個長在他臉上的麵具,怎麼都扯不掉……
就像現在,他抱著懷中的女子那冰涼的屍身,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你是天煞孤星,你的命運是克死所有與你有關的人,甚至禍及天下!”
“你這天煞孤星,你哪有哭泣的權力和資本!”
……
原來,連哭泣都必須有資本,而他沒有。
厭憎的目光,一次次的鞭打,一次次的訓斥……
溫和地對待周遭的人,周遭的事;溫和地麵對每一個厭憎的目光;甚至……溫和地殺人。
於是,那一個白衣的少年,學會了溫和。
即使是死,也一樣可以笑得很溫和的人。
師傅說的那兩顆天降孤星中,他也有一份。或許,他真是一個卑劣的人,他隱藏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呢。
他,是天煞孤星。
跟董卓一樣的天煞孤星。
可偏偏,他還滿口家國天下,滿口皇室朝廷。
聽師傅說,他出生那一日,府中後院滿池的荷花都化作了紅色,宛如地獄那瘋長的妖異紅蓮……
然後,師傅正好從門前走過。師傅說,他命犯天煞。
於是,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的雙足,便被鎖上了銀鏈……
那是一生的枷鎖,一生的桎梏。
師傅說,那鏈子,可以鎖住他的煞氣,可以保他周圍的人平安。
所以,所有的苦,都必須由他一個人來承受。
母親恐懼的眼神,父親厭憎的責打,兄弟間的嘻鬧永遠沒有他的那一份……
絕纖塵,是師傅賜他的名字,絕然於凡世之外,不染一絲塵埃。
可他,有另一個名字,王允,那個官拜司徒的王允,那個背負了家國天下的王允。
可笑,明明連家都沒有,哪來的家國天下?他又為何要誓死捍衛那皇室朝廷?
太久了,久到……他已經記不起初衷了,隻記得,那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他的師傅,一次次地告誡,要誓死悍衛這劉家的天下。
看哪,他有多麼偉大。
王司徒英名在外,為保皇室那般的盡心竭力,可是事實的真相,永遠是那麼諷刺而可笑。
叮鐺……叮鐺……
隨著馬兒飛揚的四蹄,王允的腳踝上,那銀白的鏈子急促地敲擊,發生淩亂的聲音。
選了上好的棺木,在一塊離洛陽很遠的地方,他終於親手埋葬了笑笑。
“希望董卓,一輩子都找不到你”,眯著雙眸,看著躺在棺木裏仍是雙頰栩栩如生的笑笑,王允開口,聲音溫和而悲涼,“除了我,誰也找不到你。”
“你……到底還是我的。”笑,他道。
合上棺蓋,他咬破了食指,書寫碑文。
……碑文隻有兩個字,“葬心”。
笑笑,我殉了我的心來陪你,那是我唯一僅有的。
也許,你棄若敝屣。
……
即使,我身負枷鎖。
即使,你對我心存厭懼。
被遺棄的感覺,很可怕,我不想獨自一個人。所以,卑劣也好,殘忍也好,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你離開。
即使,你詛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