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又暗了下去。京城的混戰仍然在接下來的白天黑夜當中持續著。
香教的人馬源源不斷的繼續入城,他們在北地的人力資源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半邊北京城被他們摧破殆盡之後,就又盯上了這在楚萬裏盡力保護之下的另外半邊。一天一夜的搶劫殺戮,讓哪怕是最老實的香教教徒也紅了眼睛。整整一天當中,香教不斷的向這邊發起衝擊,又一次次的被打退。楚萬裏他們苦苦的又支撐了一天。
聚在這邊半城的百姓,幾乎將永定門左近擠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在拜倒念佛,乞求徐一凡徐大帥早點來到北京,解救此方生靈。從昨夜再到今晚的這種折磨,讓所有人都不成人形。隻是沉默而恐懼的聚集在一處,等待著不可知的命運。人們也不敢出城逃散,僅僅是永定門一牆之隔,如果站在城頭,就能看見外頭已經是無數的八卦旗朝著這裏湧過來。看著城頭還有兵把守,這些八卦旗又引導著人流,從另外一個方向入城而來!
北京城在新的一天裏,一邊像是地獄,一邊卻又像是墳場。
槍聲、喊殺聲、人垂死的哭喊掙紮聲,雖然沒有昨夜那樣密集而混亂,可仍然不斷的飄過來,提醒著這裏所有的人們身處在怎樣的環境當中。
萬壽山的火已經熄了,在城西麵隻是冒出縷縷殘煙,而紫禁城的火頭在整整一天裏仍然在無窮無盡的燒著,似乎要將滿清二百餘年的統治,徹底焚燒幹淨!
時間,隨著這混亂和殺戮飛快的走過去,已經是公元一八九六年農曆的三月初七的淩晨了。
夜正是在最深的時候。
寒氣逼人。
楚萬裏在瓦礫堆裏一瘸一拐的走著,葛起泰和袁世凱侍衛在他左右。北京城中,他和袁世凱是唯一穿著禁衛軍軍服的人。雖然已經又是灰又是血,可在這半城苟延殘喘的百姓看過來,就是最大的希望所在。
皇帝已經不在了,朝廷崩塌,公卿大臣,不知道剩下的還有幾個。現在能救此城的,隻有徐一凡徐大帥了!而他也的確派了人來,要不然,隻怕這半邊城現在都保不住了!
楚萬裏起著的作用,就是到處走動,激勵手下雜牌人馬堅持到底。讓老百姓看著他身上的衣服,能稍稍安心一些。
香教還在源源不斷的進來,白天還在不斷的發起衝擊。雖然對於訓練有素的軍人來說,這些衝擊雜亂無章,虎頭蛇尾,根本沒什麼對付不了了。可是現在楚萬裏手底下能有多少訓練有素的軍人?要據守的安全線又是這樣的長,北京城太******大了。每個巷口街口,擺不了幾個兵,子彈也打一發少一發。再加上一天兩夜下來,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可香教有的是人,哪怕照著這樣不斷的衝下去,他們也支撐不了太長的時間了!
走過幾條街,撫慰了幾百號難民。繞到一個人少一些的地方,楚萬裏一屁股坐了下來。紫禁城還在燃燒的熊熊火光照在他臉上,看得出來,僅僅一天兩夜,楚萬裏瘦了一大圈下來,嘴唇也幹得破了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腿上傷口抽痛,他坐在那兒,隻是齜牙咧嘴。
葛起泰侍立在他身邊,遲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您說,大帥什麼時候能到?”
楚萬裏有氣無力的斜了他一眼:“怕了?”
葛起泰一挺胸:“誰怕誰是小娘養的!”接著他又躊躇了一下:“…………隻是這香教,真******是蟻多咬死象!”
他又看看楚萬裏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大人……我們是本鄉本土的,是不是抽點弟兄回來,一旦有個萬一,保著兩位大人殺出去?”
楚萬裏笑笑,搖了搖頭:“任務沒完成,掉屁股就跑,還算大帥的兵?葛大個子,你還缺練!”
袁世凱也在旁邊打破沉默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當初在朝鮮,日本鬼子厲害多了,老子還不是在安州城下殺了個屍山血海,等到大帥趕來?放心吧,大帥絕不會棄我們不顧!”
楚萬裏笑著擺手,打發葛起泰離開:“去去去,給老子找點水來,要是運氣好,撈點吃的過來!”
看楚萬裏和袁世凱兩人氣定神閑的樣子,葛起泰安心了許多。大聲答應之後,轉身就走。
他才離開,袁世凱就若有所思的看著紫禁城的火頭,輕聲道:“大帥什麼時候才能到?”
楚萬裏翻翻眼睛:“我怎麼知道?照常理來算,怎麼也還得要個三兩天,韓老頭子動作太快!等大帥下定決心,已經有點遲了…………不過好歹咱們現在還保全了這城裏大半的百姓!”
袁世凱沉默著搖搖頭:“……香教人太多了,我剛才走了一圈,咱們子彈也沒多少了。好幾次香教撲過來,是咱們的老禁衛軍亮了刺刀,才把他們殺退下去…………雖然現在咱們傷亡不重,可已經筋疲力盡。那些臨時抓著的營頭,更是士氣低落,已經有丟了槍偷溜進難民堆裏頭的了…………我們孤軍保著半個北京城,四麵是汪洋大海也似的香教教徒,我看…………難。”
楚萬裏不動聲色聽完,隻是問道:“你覺得還能撐多久?”
袁世凱攤攤手:“最多再有明天一個白天……說不定等天亮,香教再發起一次衝擊,咱們就得全完。一點補充都沒有,後方就是半城膽子已經嚇破的難民,我們畢竟不是天兵天將來著…………大人,還是早做準備,讓葛大個子護著你先退出去吧,好接大帥進城。”
楚萬裏卻沒有接他的話茬,隻是笑道:“項城,你覺得,將來由大帥開創的新時代,是個什麼樣子?”
袁世凱一怔,出神半晌,緩緩搖頭:“我想不出來。”
楚萬裏一笑:“我也想不出來…………可是我仔細琢磨了,陪著大帥這一路走來,奪取天下之路,我們走得差不多問心無愧!保僑民,守朝鮮,天下皆降我獨不降………現在更是從香教刀下,怎麼也救了幾十萬人出來!說起來跟夢似的,大帥崛起之速,讓人瞠目。可正是因為我們跟著大帥行事,一直堂堂正正,符合了這天理人心!得國之正,莫過於此。隻要順著這條路的方向走下去…………未來,總會比現在好吧?既然是這樣,我們為什麼要從這條路逃開呢?一條命,又算什麼?”
袁世凱一笑:“大人,我沒你那麼襟懷坦蕩。為的就是自己的榮華富貴…………可既然陪著大帥走這條路了,如果這榮華富貴隻能從這條路上取得。我陪著走下去就是了……這條命,我也沒看得多重,早該死多少次了!”
楚萬裏哈哈大笑:“走!上城牆看看去,看看這正從火焰中重生的北京城,看看大帥的蒼龍旗幟,是不是就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底!這一輩子,遭逢此等際遇,過得實在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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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的另外一頭,閻書勤也正在忙著調集人馬。
原來陪他進城的絕大多數大師兄,現在已經找不著人影了。不是繼續在什麼地方燒殺搶掠,要不就幹脆覺得撈飽了,城裏頭子彈亂飛,據說還有徐一凡的禁衛軍在裏頭,這條命現在金貴了起來,幹脆就帶著心腹弟兄離城而去。現在大清瓦解,趁著姓徐的還沒北上,到哪裏不能發財?
現在到閻書勤這裏討令要好處的,都是陸續趕來的大師兄們。北京城火光燒了一天兩夜,一路過來,也不時看到腰纏累累的香教教民推出城來。背的背扛的扛,有銀子有女人。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紅了。等死趕活趕到北京城裏頭,卻發現半邊城毀得差不多了,就算還有發財的地方,也給先進來的人死死守住。為了從紫禁城那裏搶火,幾路大師兄自己都互相殺了個不亦樂乎。
要發財,還得指望對麵那半個城!要撲下對麵半邊城,還得指望閻大尊者手下那一千杆硬火!
大師兄大師姐們紛紛而來,將閻書勤這裏擠得水泄不通。閻書勤還是那件又是泥又是血的單褂子披在身上,虛火撐著一直也沒休息,嘶啞的嗓門在現在駐節的不知道哪個鳥王爺的王府大廳當中嗡嗡回蕩。
“……天一亮!所有小車子都推出去!澆上油,燒******!一人發道符,刀槍不入!火一燒起來,對麵一亂,咱們就衝過去!我已經算過了,咱們怎麼也有四五萬壯棒漢子,對麵子彈差不多也沒了,守了一天兩夜沒合眼,我就不信他們是鐵打的!走一路放一路火,我就不相信他們不退!老子一千杆硬火給你們撐腰,各自撈著什麼都算自己的,老子的子彈算是白打,人算是白死,不要你們一文錢!”
“尊者,您就瞧好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