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坐在茶館窗前,凝神望著窗外波濤洶湧的大海。大海正在漲潮。迅疾的海風發出森人的呼嘯,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整整半個時辰了。她紋絲不動地看著那小山似的海浪衝過防波大堤,甩下一片片白色的泡沫。人們不顧風狂雨驟,從各個角落趕到這裏。茶館裏擠滿了人。今天是周末。
她突然變成了一隻迷途羔羊,迷失了道路,再也找不到它所依賴的羊群。她奇跡般地殺死了兩個仇敵,至此她失去了尋找另外兩個凶手的一切線索。那兩個人在哪裏?她無從知曉。她無所適從,隻好壓抑著心中的複仇火焰枉度時光。如此下去,她根本無法捕捉到另外兩個凶手的蛛絲馬跡,她的複仇計劃將在怨恨之中半途而廢。
她又要了一杯茶。幾分鍾後茶娘端來了茶,順手把一封信放在她麵前。
“這是什麼?”金蓮疑惑地問。
茶娘兩眼含笑對她說:“一位顧客讓我轉給您的。”
“一位顧客?”
“他在那兒……?怎麼不見了?”
茶娘抬手指了指,轉而又顯得茫茫然。“他,他剛才還在……”
“是先生還是夫人?”金蓮轉過身問。
“是一位先生。”
“你是不是轉錯了?”
“沒有,他確實讓我轉給您。”
金蓮想出去追那個人,茶娘一把拉住她:“您賬還沒算?”
金蓮急忙結完賬跑出茶館。
暴風雨中隻見一輛出租馬車緩緩駛向前方。出租馬車後座上晃動著一個男人的背影。她飛快鑽進了停在茶館門口的馬車。
她加足油門,按出租馬車駛去的方向追趕了十分鍾,那輛出租馬車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她減慢車速緩緩地駛向海灘。看不看這封信呢?她正拿不定主意,馬車已駛到了海灘。
她熄了火,掏出裝在衣兜裏的那封信。也許又是哪個百無聊賴,善感多情的男人寫來的情書吧?她鄙夷地笑了笑,拆開了信封。
金蓮夫人:
這封來路不明的信也許會使您吃一驚。事情隻能這樣,請您諒解。
再則,出於無奈我不能通報我的姓名和身份,也要請您原諒。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您會知道的,我寫這封信時是怎麼想的。
金蓮猛地一驚,抬起頭努力使自己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使驀然受驚的心情平靜下來。她複又捧著信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金蓮夫人,我是自信知道有關您的許多秘密的人中的一個。也可以說,我比兩個大學生一華子旭和陳洪更了解您的過去和現在。
我知道,目前您心中燃燒著不息的複仇火焰,您失去了心愛的丈夫,也失去了還沒有降世的孩子。自從失去了這一切,您就毫不畏懼地把全部身心投入到複仇之中。複仇,複仇成了您生活的唯一道路。
我不想指責您這一不同尋常的選擇。相反,我要不停地為您的行為拍手叫好。也許這就是我得以寫這封信的緣由。
毫無疑問,那四個人是理應下地獄的禽獸,是一群不恥於人類的亡命徒。他們對社會遺害無窮,是些毫無存在價值的魔鬼。我恨不能親手殺死他們。然而,那樣就會使您的複仇計劃有所缺憾,難以解除您的心頭之恨。因而我隻好袖手旁觀。
您非常成功的殺死了兩個惡魔。作為女人,您勇敢、機智地送他們下了地獄。對您的膽識和聰穎我十分敬佩。
但是,至今還有兩個凶手尚未殺死,他們還在苟延殘喘。您尚不知道他們目前正藏身何處。好在我先您一步找到了他們的老巢。如果您願意,我將把他們的棲息之所告訴您。
他們現在已是惶惶不可終日。您使他們感到了巨人的恐怖。他們已經意識到,要想活命就必須先把您置於死地。他們很可能四處躲避您,同時又設下種種圈套捕殺你。一旦中了他們的圈套您將是死路一條。您急切的複仇願望也許會使您粗心大意,其後果將不堪設想。您必須慎而又慎,不能有一絲半毫的誤差。
假如您想知道他們現在的住處,務必火速來京城。明天中午12時到同福客棧的茶館裏等候。您必須準時到達,那麼您將得到您所需要的一切情報。
驚慌中您也許以為這封信是在把您引向陷阱,但事實並非如此。假如我是那兩名惡魔中的一個,並且如此詳細地知道您的行蹤,完全可以找到您目前下榻的公寓去殺您。何必設陷阱呢?完全沒有必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總而言之,我是個想極力幫助您的人,時刻都在盼望您成功地完成您的複仇計劃。祝您健康!Z。
金蓮呆呆地望著手裏的信。讓華子旭和陳洪也讀一讀這封信?不。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們不會相信寄信人的話。他們十有八九會說這是個圈套,竭力阻止她去漢城。
Z是誰呢? 他怎麼會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怎麼會? 她頭腦裏亂極了。突如其來的驚詫和解不開的疑團使她頭昏腦脹,似乎當頭挨了一棒。
她回到公寓裏踱著步子沉思默想。她不停地猜測,總也猜不出寫信人是誰。和她交往密切的隻有華子旭和陳洪。除了他們沒有人掌握她的行蹤。隻有他倆知悉我的一切!是他倆幹的?是他倆中的一個人幹的?不……他倆不會幹這種事情!那麼又是誰?捕快?捕快怎麼會幹這種事情?如果捕快知道我在這裏,就會不由分說地逮捕我。是那兩個惡魔?不會。他們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如果知道我住在這裏,他們就會即刻殺死我;他們絕對不會寫封信給我,使我防備起來。他們不會這麼單純。
那麼到底是誰?這封信是誰寫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幾乎流出焦灼的淚水。即然是托人把信轉給我,那個Z無疑跟蹤我來過茶館。是誰?是誰?是誰?!
她一夜沒合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天還沒亮,她就趕到客車站搭上了一輛快速客車。
十一點二十分。客車準時抵達京城。她飛快地跳下車叫來一輛出租馬車,她在午時趕到同福客棧。她敏捷地攀著樓梯走向二樓茶館。
茶館裏熙熙攘攘。她迅速找個空位子坐下。她四處打量著,尋找熟悉的麵孔,但沒有找到。她要了一杯茶,看了看太陽,正當午。她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突然,茶館櫃台傳來了使她震驚的聲音:“西門先生,有人找您。”
西門?不正是她死去的丈夫的名字嗎?她簡直難以置信。
“西門先生,有人找您。”櫃台又重複了一遍。
也許和丈夫重名?她朝門口望了望,並沒有人去。她迅速站了起來。她明白了,是找自己的,隻是因為不能直呼我的名字才用了已故丈夫的名字。她這樣推想著,走近櫃台。
“誰找西門?”她問。
櫃台指了指裏間:“您是金蓮夫人嗎?”
裏間一個人背對她,她感到胸口正在膨脹。“您是誰?”她問。
“您沒有必要知道,您尋找的人現在就在京城,您不想見到他們嗎?”
“您到底是誰?”
“暫時保密。不過您要知道我是站在你一邊的,我也和您一樣憎恨他們。他們住在K區D街132號。今天突然搬過去的。是一座很陳舊的住宅。我在住宅的黑色大門上畫了一個‘x’,很容易找到。”
她一動不動,好像和她說話的是一個魔鬼。
“該怎麼去做您心裏明白。他們正百倍地提防您,您必須萬分小心。尤其是‘草裏蛇’,是個很凶殘的人,一不小心您就會吃大虧。”
“知道了,謝謝。”她緊張之餘輕聲說。
“您還需要什麼?”
“能給我留個聯係地址嗎?”
“要想和我聯係,您每天都在這個時間到您現在呆的地方。好吧,祝您成功。”
“您到底是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就掛離開了。
時刻跟蹤著自己,向自己提供情報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她回到茶館心神不安地坐了一會兒,邁著緩慢的腳步走了出來。她叫來一輛出租馬車,幾乎是無意識地叫車夫開到K區D街去。
我是不是正在走向陷阱?她遲疑著,出租馬車已經到了D街。車夫問她往哪兒拐彎,她不作回答就下了車。
她站在福德房門樓底下避了避雨,又向老板打聽了132號在哪裏。老板指了指前麵,說還得走上一氣才能到。
走了大約一刻鍾,她又走進了一個福德房。她又走了二十分鍾,走進第三個福德房,終於打聽到了確切的方位。
她順著大路走了一段兒,拐進了右側的胡同。她邊走邊細細地察看著每一扇大門。這一帶是平民百姓的住宅區,房屋都很古舊。她朝前走了一百米,突然激動得不可抑製--一個“x”標記闖入她的眼簾。那個“x”標記是用白色粉筆標的,標在一扇黑色大門的下方,標得很小,不留心是不會發現的。她沒有停步,依舊朝前走著。她查看了這條胡同所有的大門,隻有剛才那扇黑色大門上標有“x”標記。
她走出胡同走進了一個水果店。她吃完一隻香瓜,複又走向胡同。她用雨傘遮住自己的上半身。她走過那扇大門,又踅了回來。就在離那扇黑色大門還有五米遠時,她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兩個男人走出大門。她徑直朝前走去。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眼睛有些昏眩。
兩個男人朝她瞟了一眼。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認出了他們的麵孔。正是“飛天鬼”和“草裏蛇”。她來不及想得更多,他們正打量著她。她垂下眼瞼,目不斜視地走到了他們身邊。她看見他們一輛破舊的馬車。接著聽出那車正往她這個方向駛來。她頓時緊張起來。似乎馬車將會在她走出胡同之前趕上她。
她頓覺毛骨悚然。如果他們認出了自己,就會從背後把她壓死。她壓抑著回頭張望的強烈衝動,依舊不慌不忙地朝前走著。馬車離她越來越近……她聽到了馬車聲音,迅速躲在路邊,馬車從她身邊開了過去。駕車的是“草裏蛇”,“飛天鬼”坐在後麵。
“他們沒有認出我!”她在心裏呼喊。
“我並沒落入陷阱!”她心中充滿了欣喜。她深深地感激那個向她提供情報的人。那個身份不明的人。
那輛灰褐色舊馬車消失在連綿陰雨之中。
她想跟蹤他們,轉而改變了主意。現在跟蹤他們是危險的。她不想輕舉妄動。
她又走回了胡同。在經過那座住宅時,她聽見裏麵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毫無疑問,現在裏麵還有人。
她走到胡同的盡頭,又轉過了身。她再一次沿著胡同走著,細心地觀察這一帶的每一座房屋,每一條道路。胡同的盡頭並沒有堵塞,而是拐了個九十度的彎。胡同中間也同樣交叉著一條小巷。
她一時想不出接近他們的辦法。對方是兩個凶殘的壯漢,而她隻是個形單影隻的女子。再則,他們早有戒備,狡猾乖戾,一旦打草驚蛇,她反而會引來殺身之禍。
怎麼辦?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他們,在他們沒有另辟藏身之所之前殺死他們。
她又走進水果店,買了一隻蘋果,削去皮後慢慢吃著。她走出水果店,朝對麵的一家二層樓茶館走去。茶館裏很清靜,隻有幾名顧客。她靠窗坐下,久久地望著細雨蒙蒙的窗外,似乎無所事事。
半個時辰後她走出茶館,又走進一家飯莊,要了一碗炸醬麵,邊吃邊想,能不能安全地潛入那座住宅?若是能和他們住在一起就更好了。但這不可能。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隨意接近他們,尤其是女人。
離開飯莊,她又走進了店宅務,勾當官正在平平靜靜地算賬。
“有沒有小一點的住宅?”
“您要買?”
“不,我想租一間。最好是前麵那個胡同的。”她朝前麵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