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阿昌,我是了解一些的,至少比起去年寫《訪村實錄》的陳記者要了解一些。於此處胡亂寫下幾筆,隻當為阿昌糾出些虛詞。文章登不了許鎮報刊的大雅之堂,想來也不會引起學者們的刀攻筆伐,畢竟陳公的娘舅仍擁的好頭銜,他怎會允許墨客們評無名之輩的是非呢。
因而我輩腐朽的文章隻是江中一葉,過目便忘卻了。所以才敢鬥膽說些“馬戶是馿”的話來。不過,陳記者近來是實忙的。聽說許鎮四年一度的文學獎項公示了,報社日日登頭版,評論家們也亂成了一鍋粥,每日將三甲的文章拿在手中,一句接著一句“好好好”的說個沒完。
若問起文章秀於何處,評論家們則又會“好好好”的再說個三五遍,之後在文章裏花上半晌午時間,隨即用朱筆勾出醒目的一句來,此處便是“好”的所在了。
正對:“我說好便是好,不好也好;我說不好便不好,好也不好。”
陳記者往來許鎮與固村之間已有半旬了,奪得頭魁實屬不易。聽說他的《訪村實錄》又要寫下篇了,一些頗具色彩的人物當要入文。
“阿昌,你往前走走,我要寫肖像了。”陳記者將年近古稀的老李頭從人群裏攙扶出來時,令在場的眾人錯愕不已。他們神情緊繃地望著微顫顫的老李頭,生怕這位年邁的老人習慣性地撲倒在地,然後又習慣性地伸出兩根手指說:“二百。”
然而這次老李頭的雙腳卻異常堅挺,直到村長許秀枝的摩托拖著滾滾濃煙駛來時。
“哎呦,壓著俺腳了。多少錢,您自個看著辦,不過俺醜話說在前頭,這村長是俺本家的,跟俺打官司您可落不著好。”
許秀枝緩慢地將頭盔摘了下來,她對躺在地上的老李頭說:“地上的石子硬,別硌著你的脊梁。”
老李頭一聽是許秀枝的聲音,立時像彈簧一樣彈立起來,他咧嘴笑著說道:“又誤衝了本家人。摩托車都倆軲轆沒個姓名,您多擔待點。”
許秀枝語氣生硬的說:“收起您老的江湖技藝,回家躺個黃梁夢。今到的是貴客,你可別誤入了局。”
老李頭聽後隻覺渾身一哆嗦,見許秀枝麵色鐵青,自知闖了禍,立馬扔了手中的拐杖,三步並作兩步往家中奔去,身後揚起滾滾的塵土。
人群裏的看客嬉鬧著。男人們的葷話不時地將女人們引得哈哈大笑,彼此間都並無顧忌,隻因自己的丈夫或妻子在另一側,也同樣笑的前仰後翻。即便目光無意看到了對方,也會很默契地下意識轉過身去。較量是要留在自家的床板上。
許秀枝洪亮的嗓音像號角一般響起時,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他們望著這位年輕有為的女村長,將陳記者引到了一個少年的麵前。像是在說:“這就是阿昌。”
之後,許秀枝的手隨著說話的嘴巴發生了劇烈的抖動,她忽高忽低地來回搖擺,仿佛正在劃動一隻巨大的帆船。
陳記者聽得很滿意,手中的稿紙已翻過了不少頁。
那時坐在草坡上放羊的許老七,正注意著村裏發生的一切,他對羊群說:“這裏放羊,那裏放人;一個吃草,一個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