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開原以北,夏意正濃。大清河、寇河兩岸,枝繁葉茂的喬木灌木蓋滿了崇山峻嶺,一層一層,蒼翠欲滴。河灘邊的水禽,一群群牛羊,偶見的獾子,個個都油光肚圓,膘肥體壯。
馬佳騎在馬上,卻無心欣賞這迷人風景。他們一行人,到了老鎮北堡後不過一日,金兵就劫掠過來。為了保存實力,加之西邊有蒙古宰賽部在劫掠,他們隻好又向新鎮北關進發。山一程,水一程,一路風光雖好,卻離家越來越遠,抑不住的鄉愁別怨在心頭滋長。
行至老鎮北關前,康百戶揚鞭指道:“看,北麵馬兒山上,就是弘治年間,鎮守鎮北關的胡參將墓,我們去拜拜吧,求他老人家保佑。”
馬佳點頭道:“好,準備些祭品,我們都去祭拜。”
馬兒山上,鬆柏常青,不知經曆了幾百寒暑,馬佳站在參將胡忠的墓前,清聲祝道:“將軍一生,精忠報國,澤被黎庶,後世敬仰,不敢忘懷。佳起於微寒,不敢妄自菲薄,立誓效法先賢,冠軍衛公,武穆武寧,定國安邦。遠山蒼蒼,近草茵茵,將軍有靈,伏請權佑。尚饗!”
眾人拜祭胡參將後,心中稍得安慰,馬上啟程,直趨新鎮北關。倒得關上,隻見關禁全無,顯是守關兵將聽聞開原失陷,也和鎮北堡軍民一樣----逃命去了。
“怎麼辦?”老鎮北堡百戶康世安望著空空蕩蕩的關城,茫然問道。
馬佳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責任。此時的他們,已是一百五十餘名兵將、二百餘戶人口的大隊伍。這多的人,要吃要喝要安頓,還要穩定的前途和命運,怎麼辦?
他想著劉備、祖逖的故事,心中一橫,下令道:“北上,去葉赫!葉赫二貝勒與馬總兵身前有舊,不會薄待我們。等到建夷兵退,再想法回家。”
馬熠點頭道:“不錯,金台石、布揚古兩位貝勒與努爾哈赤有不共戴天之仇,投他們那裏,絕無差錯。”
眾人聞言,心想也是一理,便又上馬駕車,往葉赫城而去。
一個多月後,葉赫東城,貝勒府。
西城貝勒布揚古身著名貴的貉皮袍不斷地在堂中踱來踱去,在橘黃色的底絨上,袍皮從頸背開始,沿脊背呈現一條明顯的黑色毛帶,長長的黑色針毛一直延伸到尾部,前肢,兩肩也呈現明顯的黑色毛帶,與脊背黑帶相交,構成鮮明的黑十字。
東城貝勒金台石手捧奶茶,輕聲勸慰道:“賢侄,不要著急了,該來的,總是會來。咱們葉赫那拉和覺羅的世仇,是該有個了斷了。”
布揚古嘴唇囁籲,激動地嚷著:“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今年一月,努爾哈赤攻打我們的時候,開原馬總兵立刻領兵來助,與我們出城追擊建州軍至四十裏方才收兵。怎麼,這才半年的功夫,明軍薩爾滸大敗,開原失陷,馬總兵陣亡了,大將兀金泰的二千援兵也覆沒了,還是亡在黃台吉這小崽子手裏。這這這,怎麼可能?!”
金台石苦笑一聲:“當年烏拉滅亡時,就有此兆了。烏拉乃扈倫四部最強者,勝兵三萬,卻仍然敗於努爾哈赤。由此可知,此後,奴酋的兵馬已經可達六萬。努爾哈赤上次攻打我們,自肯特城粘罕寨,掠至城東十裏處;十裏外所居屯寨大小二十餘處,盡皆焚毀;又掠附屬我們的蒙古部落牲畜,方才收兵退至城外六十裏安營。馬總兵援兵來時,建州軍已是吃飽喝足,打累了、搶夠了,不想和我們拚命,這才退兵的。要不然,雖然是兩敗俱傷,但終究是我們吃虧些。”
布揚古痛苦的抱住頭顱,嘶聲道:“那怎麼辦,坐以待斃嗎?”
金台石倏地站起,一字一頓道:“不,是玉石俱焚。我們高貴的葉赫那拉氏,絕不向連自己姓什麼都弄不清楚的野種努爾哈赤低頭!”
同一時刻,馬佳坐在涼涼的石階上,抱著烏雲珠輕聲道:“珠兒,我回去就稟明父母,娶你!”
“嗯。”烏雲珠睫毛長長,杏眼迷離,癡癡地望著馬佳,陷在他的臂彎裏。
數日後,建州大軍圍困葉赫。
金風送爽,草黃穀熟,努爾哈赤立馬北山,對著葉赫雙城,環顧眾王臣,揚鞭大笑道:“今年正月,本汗三征葉赫,一路勢如破竹,隻可惜被開原馬林阻撓,未能一舉拿下葉赫城。今日,老夫四征葉赫,天時、地利、人和俱備,爾等可與朕一同見證:完顏阿骨打後五百年,女真諸部,重又一統,席卷遼東!”
四大貝勒,五大臣,八旗固山額真等均半跪賀道:“英明汗萬歲,大金國萬歲!”
葉赫東城外,大紮爾固齊費英東在鑲黃旗固山額真阿敦的陪同下向城上大喊道:“金台石貝勒,‘承奉天命養育列國英明汗’請您放下弓箭,歸順我汗。葉赫家與我汗乃是血脈姻親,定不會虧待貝勒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