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瀾蒼穹上,高黎站在最高處,長袍被烈風吹起,鼓成龐大的飛翔姿態,在半空中起伏翻滾。

放眼望去,這場廝殺從一開始的勢均力敵到現在一眼就看得出勝負。所謂的正道之士,除了玉瓊山和謝氏那幾個修為極高的還在垂死抵抗,大多數倒在血泊中,四肢斷裂,頭身分離,死狀慘烈。其中有一派掌門,也有剛入門不久,十三四歲的少年。此刻他們並無不同,皆灰頭土臉地被埋在屍堆裏,越壘越高,不遠處仍有源源不斷的新鮮屍體被丟過來。

大概算是魔道的惡趣味。

顏顯之不就最喜歡把東西疊起來嗎?像是糕點,一塊、兩塊、三塊地疊起來,然後一口吃掉。

又一具屍體被拋到屍堆上,搖晃了一會兒,沒能在頂端待夠時間就滾到最底下。

快要堆不下了。

高黎心想,這場戰役也快要結束了。

他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靜靜地躺著月靈珠。隻要催動靈力完全釋放月靈珠的威力,被封印在平瀾蒼穹上的魔尊就能出世,那時,整個世間都會被血洗,一切都將歸入魔道統治,就像過去幾十年,正道統轄著蒼生一樣。

顏顯之殺得高興極了。

實際上他身上有不少傷口,道道都可致命,臉上則沾滿了或是來自別人,或是自己的鮮血,但絲毫不妨礙他高聲狂笑,手下的骨頭棒使得愈發猖獗。

魔尊出世,世間的規矩重定,他們再也不用被封印在地底不見天日,過著苟延殘喘的日子。

這一切還要多虧了高黎。

轉過身,高黎就站在頂峰。

頎長的身形,長袍黑發正隨狂風飛騰,卷起黑雲壓城般的磅礴氣勢,周邊飛沙走石,唯有手中那顆月靈珠,正幽幽地泛著藍光。

藍光隨著高黎注入的靈力翻湧得厲害,形成火焰般的高度。可他忽然猶豫了。

這世間待他好嗎?

生而為人,繈褓時期便失去父母,被閑散真人危燈渺收養,從此成為閑散門首徒。四年前潯陽都上一役,無意中得到月靈珠。月靈珠是傳說中至高無上的魔道寶物,得之可功力大增,更能複活魔尊,自此被白淳謹為首的玉瓊山一派追殺。危燈渺為了護他,正式與玉瓊山結仇。最後,整個閑散門慘遭滅門。唯有逃亡在外的高黎僥幸逃過一劫。

為報滅門之仇,高黎終於下定決心改修魔道,最後一步步踏上平瀾蒼穹,來到這一刻。

到了這一刻,他猶豫了。

真的要複活魔尊嗎?真的要令世間血流成河,生靈塗炭,然後換上新的秩序嗎?

僅僅一瞬間的猶豫,白淳謹已經殺到跟前,肅容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抬眼,白淳謹正冷冷地笑著,一身藍衣被鮮血浸透,不複高潔,目光裏卻滿是高高在上的鄙夷與不屑:

“我早說過,以你的性子,成不了大事。”

高黎卻像聽不見一般,直愣愣地盯著白淳謹身後正提劍來襲的謝清。

一身白衣同樣沾染上血汙,肩上不知被誰劃了一劍,從衣襟到袖口森然裂開。可即便狼狽至此,他仍是皎皎清公子的模樣。

謝清這一劍用上所有力氣,若非白淳謹搶先一步,恐怕會死在他的手上吧。

還好不是他。

高黎這麼想著,疼痛中生出一絲僥幸。

耳邊充斥著各色各樣的聲音,有顏顯之瘋狂的怒吼,也有白淳謹尖銳的嘲諷,還有正道之士看見生的希望後熱切的助威,以及高聲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高黎!”

“高黎!”

“高黎!”

高黎猛地一激靈,從床上驚坐起來。

不對!我怎麼會在床上?!

高黎茫然地望向四周。

這裏不是平瀾蒼穹,而是一間普通的屋子。

又摸了摸自己胸口。

有傷,但並不嚴重,似乎是被某種動物撓的……總之,絕不可能出自肅容劍!

“高兄?”

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

高黎順著看過去,麵前站的是傅承矜,端著一碗藥,正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語氣明顯透著幾分不理解和對多年來認知的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