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夜微寒。
“主上今日去哪了,怎麼還不見歸?你老實交代”
楊府牌匾下,魏楚林一襲素白寬袍,雨聲淒厲,寒冬霜雪般的目光有著不可一世的威嚴,此刻帶著“不許有任何隱瞞”的壓迫感,直逼門房。
這人口中的“主上”,即是這素雅廣袤的楊府主人——楊蕪。
他雖位列仙班,隻有父親是仙,母親卻是一介凡人的緣故,讓他隻繼承到了一半的仙骨,實實在在的一個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殘次品。
而這樣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殘次品,卻是自清晨以來便獨身一人了無音訊,魏楚林從那時尋到了如今深更半夜,幾近就要狂怒呐喊出來。
你說他楊蕪若是個凡人還好,人間徘徊的厲鬼都懶得搭理,頂多嚇嚇圖個樂,他一個人非仙否,不倫不類又極需要人保護的東西,厲鬼新鮮,指不定抓回去把玩。
門房自是心如明鏡般知曉的,可主子吩咐不讓說的事,他能怎麼辦,違抗命令嗎?而魏楚林作為一個侍衛,又怎麼有資格撬開自己的嘴。
故麵對這雙令人寒栗的眸子卻依舊是不肯說,毫不情願俯下身子:
“主上吩咐的事,奴才不敢違抗,請大人不要為難小的,且主上說過,他不會有事,讓大人不必掛念”
哪知他一平身,就見魏楚林已將影澈出鞘,直勾勾盯著他的脖子,露出狼妖暗夜裏綠幽幽的眸色來,唇角微微上鉤,一臉癲狂。
誠然,他是妖,被楊蕪收養了百年有餘,日日跟隨在這人左右,這人有什麼事也都會同他說,這次卻不辭而別,且隻針對他一人的不辭而別。
魏楚林越想越沉靜不下,愈發感到一陣恐懼隨著時間流逝如層層迭起潮湧,奔騰而來,一陣陣撼動他軟弱不堪的內心。
緊接著潮水漸漸浪疊一浪褪去,沉澱下來的,便隻剩下憤怒與不甘,自清晨憋到現在,他終於忍無可忍了。
目光錚錚看著門房,一切哀怨在此刻彙聚進握住劍柄的每一個指關節。
“魏大人這是做什麼?小的也是奉主上之托呀,主上都說了他不會有事”
門房自是怕死的,即刻惶然下跪不起,連連叩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連帶著肥胖的身軀顫抖。
魏楚林步步逼近。
“我何時咒過他有事?去他m的主上之托,沒了我他算什麼東西?”後半句說完他卻稍帶猶豫,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將話說完全:“你到底說不說?”
要在平日他是絕對不敢違抗楊蕪分毫的,要多敬重有多敬重,推心置腹。
他語氣冷冷,如被寒冰上了凍。
想必楊蕪定是和門房千叮萬囑了,此刻這家夥全身打著顫,仍舊是不說,他本是一個較為沉穩的人,此刻理智不合時宜般姍姍來遲,揮在空中的劍,徐徐又軟了下去。
“說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
就在魏楚林倍感無力之際,隻聽得雨腳如麻聲中混雜著略顯羸弱一句話,如若不細聽,還隻當是雨打荷。
魏楚林喜出望外循聲望去,適才的不安也消散,門房亦如此,甚至要比魏楚林熱切上幾許,有種死而複生的感覺,道出此言的人正是兩人所期,卻是青衣被殷紅血跡斑駁,懷裏,還護著個赤色的偌大玩意。
魏楚林瞳孔猛然收縮。
“主上!”
當即將影澈入鞘,他持起一把油紙傘便奔走過去,濺起片片水花,門房也隨即起身迎主。
“別這樣,不知道的,還當我死了”
楊蕪全身都被細雨濕透,衣衫吸附在皮膚上,整個人都收攏了一圈,微微因冷打著抖,此刻笑笑,一股腥臭卻湧上喉頭,口角溢出血來,他隻好扭頭吐出一地猩紅,正好全然砸在門房身旁,一地紅花蔓延開來,在黑的夜裏格外滲人。
好在近日下雨,汴舟城的雨夜路上並沒有什麼行人,若是楊蕪這副樣子恰巧被過路的人看見,指不定要引起不小的轟動。
“喀喀”
楊蕪癱軟在魏楚林懷裏,而門房這家夥久居深宅,日日看著門,哪見過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麵,也沒聽清楊蕪說了什麼,愣上幾秒才和魏楚林一左一右扶持著他。
魏楚林見狀為他裹上鶴氅,鎖眉,心疼,還欲要幫他拿懷裏的赤色東西,那東西毛茸茸,細長的嘴,像是某種狗,楊蕪卻是不讓,仍舊是護著,這東西被楊蕪蓋了氣息,他嗅不出是什麼,隻急忙扶著這人往府內送。
一路雨水濕鞋泥濘潮,楊蕪的寢院臥此府深處,小徑兩旁每隔上幾米都有幾盞菡萏無塵燈,魏楚林凝力,拂袖一掠,盡數點燃,府內亮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