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已深,霧氣微涼,山穀之中有河緩緩流淌。數片花舫緩緩前行,紅綢彩燈交相輝映,攪碎一池熹光。今日是宮家選婚的日子。
不多時,花舫已行至碼頭。身著嫁衣的女子站了起來,蓋頭的花穗微微晃動,她雙手疊於腹前,像極了一尊神女像。蓋頭下一隻手伸了出來,是接引的侍女。她嘴角微彎,將手虛虛搭在侍女的衣袖上,藕粉色的指甲在燈光中顯得手更加瑩潤如玉。
終於,到了宮家啊。
小心踏上青石板路,厚重的石板一階階向上延伸。蓋頭下她垂下目光,左邊是侍女的青色衣裳,右邊是新娘釵環碰撞的聲音,整個新娘隊伍都在緩緩前行,對現在的場景她心中已然有大致的了解。
然而越靠近宮門,聲音越細微,岸上魚龍燈市的聲音越來越遠,她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看著自己的紅色繡鞋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階,然後停住。新娘們都待在原地,很是不解。
女子不做聲,將手從侍女衣袖上放下,疊於腹前,恢複了安靜卻又仿佛沒有生機的塑像樣。
前方傳來一聲尖叫,是女子的聲音,周圍的新娘開始騷動起來,不安彌漫了整個隊伍。
餘光看到旁邊的新娘掀開了蓋頭,然後似是有些不穩地朝她靠近。她蹙了蹙眉,換上了迷茫的表情,右手掀起了蓋頭,不動聲色地拉遠了和身邊新娘的距離,然後往身邊看去。隻見兩隻箭瞄準了她,箭頭閃著暗綠色的光芒。她的眼睛下意識地睜大了,然後蓄滿了淚水。
她無助地往四周看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宮門的情景。
現在數十支箭矢瞄準了這支新娘隊伍,侍衛麵容肅殺,仿佛下一秒就要送她們離開這個世界。
她深吸了口氣,淚落了下來。不經意地看到了宮門上的兩道身影。
是宮子羽和金繁。
不由她多打量幾眼,破空聲傳來,淬了毒的箭羽朝她肩膀飛來。她微不可察地晃了身子,借著箭頭的力順勢倒下,再睜眼便是地牢裏了。
地牢很空曠,石壁光滑,隻有水滴答滴答的聲音,陰冷的空氣充斥著整個牢房。她沒有多看,怕引起守衛的注意,隻是悄悄移到了個能看到大部分牢門的位置,合上眼,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斜斜靠在牆上。不多時,旁邊的新娘已有幾個身體好的清醒過來,開始驚慌哭泣。
守衛靠近了,牢底的水聲嘩嘩作響。然後就是女子大聲斥責的聲音。
“你們宮家就是這麼對待嫁進山穀的新娘嗎?”女子並不認識這些新娘,自然也無從分辨是誰的聲音,隻是覺得此人性子烈,聲音又中氣十足,令人羨慕。
“太荒唐了!我爹要是知道的話——”
還沒來得及多想,忽然牢門的老木傳來重重一擊。再不醒就顯得假了,她迷蒙睜開眼,卻看見守衛剛把刀收起。看來隻是震懾。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剛清醒過來雲裏霧裏的樣子。
“你想多了,你爹不會知道的。”
守衛森冷的話語讓新娘們不由噤聲,身邊隱隱有壓低的啜泣聲傳來。她微微皺起眉,淚水在眼眶打轉,她看了眼守衛身後的牢門,不想不經意間正對麵一女子的目光,她麵容姣好,眼神冷靜沉著,又是一副看似柔弱但是時刻都能反殺的姿勢。她應該就是雲為衫了吧。這樣想著,女子蓄著的淚落了下來。
她把視線移回,似是害怕極了,小聲抽噎著將臉埋在膝蓋裏,輕輕擦掉淚痕。
牢房的聲音又慢慢輕下去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蜷縮著,在心裏默念著這幾個字,想著想著,竟犯了困,在角落裏打起盹來。
等再醒來時,估摸著已是深夜,受了驚的幾位新娘都已經哭累過去了,幾位無峰的人也在閉眼小憩。她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打算繼續睡去。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扶著衣擺,輕輕朝牢門挪去。
滴答滴答。她窸窸窣窣的聲音被隱在水聲中。
這個角度地牢門口的守衛應該看不到我。她心想。斜對麵的雲為衫此刻也蜷縮著閉目養神。
很快她就到了牢門邊,燭光搖曳,陰暗的牢房裏仿佛也多了些溫情。借著這個光,她朝水麵看去。
在微微晃動的漣漪中,她快速檢查了自己的妝,眉毛,胭脂,口脂,她鬆了口氣,還是完好的新娘妝。想起剛剛與雲為衫對視的那一眼,她在心裏輕歎口氣,隻可惜還不夠漂亮,她輕撫著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