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長,午後池中水榭碧紗輕籠,隔絕出一方安寧清涼的世界。
湘妃竹榻“吱呀”聲聲,帶著莫名的煩躁不安。
大丫頭平兒放下手中的針線,想了想,輕手輕腳走到床邊,低聲問道:“姑娘要不要喝杯安神茶?”
“唉……”
顧卿卿懨懨地歎息一聲,“扶我起來吧。”
平兒忙招手讓候在問口的安兒過來,兩人動作輕柔迅速地給她褪去白綾寢衣,換上一套清涼滑爽的霞錦裙裝,外麵罩上件輕薄若煙霧的素蟬紗衣。
正準備為她梳妝,顧卿卿卻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不敢多話,隻得斂氣息聲退了出去。
顧卿卿披散著一把長及腿彎的如雲秀發,緩緩走到池中水亭坐下,望著塘中央一朵欲開未開的白蓮花,呆呆地隻是出神。
自從前日她睜開雙眼,驚訝地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幾年前,就陷入了混亂之中。
這兩天她一直不敢閉眼,顧家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景象,總是縈繞不去,讓她的心痛得難以呼吸。
尤其看著疼愛她的爹娘雙雙自縊身亡,她的心也仿佛被一柄尖刀淩遲著,血淋淋地碎成了千萬片。
曾經五世齊昌,權傾天下的顧家,就這般一朝大廈傾覆,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她的好夫婿齊雲深。
然而她更恨的,是她自己。
悔教夫婿覓封侯,到頭來害的卻是自己的親人。
這刻骨的悔恨讓她無顏獨活,當著丈夫和兒子的麵,決絕地吞下了一整杯牽機藥,用最痛苦的死法懲罰自己,也懲罰她恨的人。
看著他撕心裂肺的嚎哭,忍受著筋骨撕裂的劇痛,她痛快而又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原以為,她要去黃泉路上向父母家人請罪,卻不曾想到,會再一次醒來。
回到十七年前,她剛剛嫁進齊家的時候。
一時之間,她已然分不清到底她是天可憐見重生了,還是南柯一夢?
“卿卿,快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正神思恍惚,水榭中傳來齊雲深清朗的聲音,一名長身玉立,麵容俊雅的男子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顏,猶如陽光灑落。
“夫人萬安!”
一隻綠毛紅頭的小鸚鵡,睜著圓溜溜的豆豆眼,乖巧伶俐地朝她撲扇著翅膀,小模樣兒十分惹人憐愛。
顧卿卿整個人都愣住了,這隻鸚鵡名叫小英,後來陪伴了她七八年,直到那年丈夫外放鄂州的途中,有一夜雷雨加交,小英受驚飛走,再也沒有回來。
“怎麼?你不喜歡?”
齊雲深見妻子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問道。
難道這一切都不是夢?
十幾年的光陰,曆盡滄桑,她早已不是那個單純任性的千金大小姐,略微收斂心神,放低了聲音,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你今日不是應該在太學讀書麼?”
雲深聞言心虛地一笑,“是三哥聽說你病了,特意邀我去挑選禮物逗你開心的。”
果然與記憶中一樣,顧卿卿更加肯定了幾分,隻是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三哥故意拿你當擋箭牌呢,他是不是又去看望那個莫家的小娘子了?”
雲深不由大為驚訝,“原來娘子已經知道了,三哥還讓我發誓不準告訴你呢。”
顧卿卿閉了閉眼,臉上表情平靜,心中卻已經翻江倒海,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齊雲深口中所說的三哥,是她娘家哥哥顧清淮,兩人是同窗好友,那莫家娘子是名商家女,與三哥兩情相悅。
當年顧清淮為了她鬧得滿城風雨,在父親麵前要生要死,非要娶她為妻,甚至私自跑到未婚妻家中去退親。
三哥的未婚妻是兵部尚書吳其林的獨女,兩家原本關係莫逆,卻為此事撕破了臉,也為後來顧家的敗落埋下了隱患。
“卿卿,你怎麼啦?可是哪裏不適?”
見她久久閉目不語,齊雲深十分擔憂,顧卿卿心中苦澀,麵對自己的殺父仇人,她豈能做到無動於衷?
要說不恨,肯定是假的。
但看著一臉關切坦蕩的丈夫,她深知此時的齊雲深,並不是後來那個心機深沉,手段毒辣的監察禦史。
想起自己臨死之前,滿心的不甘和遺憾,仰天長歎若是重來一回,絕不會重蹈覆轍……
難道真是蒼天慈悲,聽到了她的祈求,所以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再不會逼著他求取功名,一步步走到身不由己,六親不認。
深深吸了口氣,平息了一下心中澎湃的情緒,顧卿卿張開眼,衝他淡淡一笑。
“我沒事,隻是還有些乏力,歇一歇就好了。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就陪我說會兒話吧。”
“娘子有命,為夫敢不遵從。”
齊雲深難得見妻子如此溫柔,不由得喜出望外,急忙扶著顧卿卿起來,“我陪娘子轉轉,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