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吹過鳶尾(1 / 2)

這個城市曾經有無數個金秋,像金箔漂亮。

我就站在其中的一個早晨,蹙足,歎息,望湘江北去,還有些驚慌失措。

等電話響過,我從湘江岸邊急忙往回走,穿過樹叢,走上馬路。

對麵高樓樹立的廣告牌裏看起來全是年輕的男女,他們都抹胭脂水粉,卷頭發,笑容很甜。搖動的屁股都像山羊。

我好不容易攔下一輛出租車,門剛打開就被煙臭味嗆得滿眼是淚。

司機是個女人,四十來歲,束著頭發,穿古板的灰色工作服。她此時正和我一樣,被一夜沒睡攪得心懷怨恨,因此拒絕打表。

我說要多少錢都可以,得講規矩。她回頭瞪了我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派頭。

我是“磐石律師事務所”的合作夥伴,屈尊“絕密態度”事務調查中心。以有限的能力,有限的合作範圍專門為一些顧客提供有限幫助。它包括尋人,情感或行為追蹤,討債,受甲方委托取證包括拍照、竊聽。

當您對警力心懷不滿,為打贏官司煞費苦心,“絕密態度”是您最好的選擇。“絕密態度”有一群西裝革履、相貌堂堂的下三濫一心想好為您服務。他們像是為祈願敲響的鍾聲,悅耳,動聽,隻要報酬豐厚,童叟無欺。

我是事務中心裏的小角色,剛剛轉行所以毫無臉麵的一類人。關鍵是我在大學輔修的法律告訴我,想在這個行業混出臉麵除非膽大得狼心狗肺。

我還很畏縮,人情路上不受尊敬,更不擅長討價還價。

我止住想法,說急著趕去醫院救人。她說我更像急著改行的藥品推銷員。我收回凶狠的目光,低頭沉思。

“聽起來差不多!”我考慮再三說。

車子裹著我飛足狂奔,終於從黃興北路拐上湘雅路。等停好車,我付給她二十五塊,她送給我一個被一夜熬得發白的淺笑。

自從傳統中醫被一群哭天搶地的瘋子丟進城市旮旯,醫院突然冒出一群就像因為突然戒毒後患上急性腦病的混球宣稱接管了醫者仁心的招牌。自從那群造假證的家夥和赤腳醫生被抓得一幹二淨,醫生資格證人手一份,如假包換。

他們大多熬夜,留著屠宰場專心致誌的神情,但考病技術大多牛頭不對馬嘴。除了那些還沒有被利益搞昏頭的醫生,他們要麼有些醫德,要麼丁點沒有,要麼是了不起的造價師、藥劑師,要麼就是殯儀館的兼職保管員。

但大部分病人從道德的針孔看他們,幾乎毫無區別。所以很難分清楚哪個好哪個壞,從此不光對健康失去信心。

良心在這個通往天堂地獄的大門裏任人挑選,要麼三塊五一斤,要麼五塊全打包帶走還送一瓶特效救心丸。窮得叮當響的病人磕下去,大口吐血。

我走進這扇大門,穿過人流,一腳踹開電梯門,走進重症監護室。

今天我是個看起來怒氣衝衝的傻大個。

房間被漆成淡色,有五月天空的藍,從牆根刷滿四麵牆。一台滴答不停的儀器還在響,氧氣麵罩罩在一個還很年輕的女人臉上。

唯一的床頭貼著標牌,“羅琳,22歲,重症監護。”

她叫羅琳,是我的前女友,是我不能再愛的人。

我出生就父母雙亡,還是他們獨子,我甚至沒有找到過任何一個和我沾親帶故的人,因此無依無靠。這說得過去。像我這種社會關係幹淨得不像話的人世間少有,真正的獨一無二。

羅琳卻不同。她內外兼修,還是富家千金。她的身世和美麗十足真金。

在長沙這個美麗的城市裏,我能遇見對我傾心的女子簡直是個奇跡,更何況是她。

但愛情隻是個美夢。夢裏富麗堂皇,醒來時寒風徹骨。

要是沒有足夠的耐力和實力,最好好自為之。直到自卑給我好幾記重拳,從此一趴不起。

她依然愛我,我好一步一個深淵。

我還在凝神,看著鞋頭刺眼的一點黃泥。

“親愛的,你真的來啦。”羅琳緩緩睜眼,越過塑料麵罩看著我。她說話的語氣沒變,還是那麼溫柔。但看起來已經等待很久,愣神比虛弱更嚴重。

“你的電話叫醒了我,不然我還能睡會。”我輕描淡寫地說。

她別過頭去,像一株鳶尾被風吹過。

她比鳶尾美麗,比鳶尾還要淡雅清芳。在顏色與芬香之間,令人很難傾向於哪一種而更喜歡。

等這陣風過,她轉過頭來繼續看著我。

我從麵罩中看到她吃力的笑臉,她的眼睛彎彎的。

我走到床前,靜靜地坐好。

“你還是來了嘛,就知道你嘴硬。”她此刻的溫柔更傾向是乏力造成的,她吞咽了一下,沒能說出第二句話。

“好久不見!”

我再近一點,但沒有靠得很近。

能借著晨光看見她白得嚇人的臉蛋,我的心冷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