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見到了蘇城,隻不過這次,是在夢裏。
夢裏的他穿著那件我送給他的白襯衫,白襯衫的領口已經有些發黃了,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有傷,失魂落魄的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他緊緊抓著我的手,對我說:“洛兒,我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他的貓從長椅上跳下來,依偎在我腳邊。我焦急的問:“蘇城,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蘇城鬆開了我的手,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他的貓一聲聲的叫著,而我想開口喊他回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淩晨三點,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從夢中驚醒了,忽然想起小學六年級,蘇城撿到了一隻流浪貓,給它取名落落,蘇媽媽不知道偷扔了幾回,但是都被蘇城找回來了,這隻貓陪著蘇城去了很多地方,它陪在蘇城身邊的時間居然比我要久的多,蘇城說過,身邊帶著它,就像我一直陪在他身邊一樣,夢裏的貓是落落吧,落落,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想蘇城了。
這是蘇城離開的第三年,我也漸漸習慣了沒有蘇城陪伴的日子,畢竟我們也不經常在一起,回想起我們相處最久的時光竟還是小時候,那年我剛來到外婆家,蘇城屁顛屁顛的跟在我身後,他帶我去吳嬸家偷果子,那是我第一次爬樹,上去了但是下不來了,我急的直哭,而蘇城卻不見了,最後還是外婆把我抱下來,然後跟吳嬸道歉。因為這件事情我一個星期沒有理蘇城,可把蘇城急壞了,他向我解釋,說那天是被他媽媽叫回家吃飯了,說他怎麼可能把我扔下呢?最後還是蘇城拿了他爸爸買的巧克力帶給我吃,我這才開口和他說話。
我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事實上,這是整個應泉鎮的風氣。男孩出生,要邀請親朋好友為孩子慶生,大擺宴席,歡慶三天;而女孩出生,一般會直接扔給爺爺奶奶,孩子六歲之前不允許和父母見麵。我不知道這個不成文的規定從何而來,小的時候我隻以為我沒有爸爸媽媽,後來我長大,漸漸懂事後,我隻想逃離這裏。從出生那天起,我被寄養在外婆家,六歲之前的記憶模模糊糊,隻記得夏天傍晚外婆輕搖蒲扇的手和叫的沒完沒了的知了,以及鄰居家經常趴在牆頭喊我出去玩的小男孩蘇城。
七歲那年,有一個女人領著一個男孩來看我,女人穿著黑色的高跟鞋,舉止之間都和鎮子裏的人格格不入。那男孩比我高了一個腦袋,穿的幹幹淨淨的,外婆告訴我那是我的哥哥,叫林沐之,我的大名是林沐秋。當年媽媽生了龍鳳胎,爸爸忙於生意,自己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才把我寄養在外婆家,媽媽是愛我的。可是我自己心裏明白,因為蘇城和我說過我媽媽是不想要我了,把我扔掉了。
我躲在門後,偷偷觀察著那個女人,她坐在外婆的搖椅上,可能是手碰到了灰塵,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邊拍自己的衣服邊說,“媽,你這也太髒了,我就不多呆了,一會我還要領沐之去問問學校的事。”外婆停下了正在淘米的手,她走向那個女人,指了指躲在門後的我,“洛兒也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你看看,能不能一起報名?”而那個女人隻瞥了我一眼,邊收拾東西邊說,“鎮裏不是有小學嗎?沐之這個學校可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您不知道我們托了多少個人,才弄來一個名額。”外婆皺了眉,“那鎮子裏的學校你又不是不知道,亂七八糟的,再說咱洛兒又是個女孩子……”。“行了行了別說了,一會兒趕不上車了,媽您記得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小小的林沐之一把被她扯過來,我看到林沐之衝我做了個鬼臉,並轉頭向外婆露出微笑,“外婆,再見!沐之下次再來看你。”外婆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包點心,“沐之乖乖,外婆給你拿好吃的。”這是我和林沐之的第一次見麵,我們並沒有說話,事實是我根本不敢和他說話。他穿著幹淨整潔的白色衣服,腳上那雙鞋是鎮子裏買不到的最新款,而我身上穿著的是外婆前年自己買布料做的一個背心,灰色的,外婆說過灰色耐髒。還沒等他們走,我就跑出院子了。我應該是討厭林沐之的,不,是嫉妒,同時也是害怕,害怕他搶走我唯一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