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殷壽一早就醒了過來,卻沒有著急動作,小心翼翼地抽出墊在薑夫人頸下的胳膊,攏了攏衣袍,起身洗漱。

先用棉布蘸著牙粉仔細揩牙,再以草藥水清潔漱口,最後將鹿角製成的漿膏塗抹在臉上,用小米泡出的清漿水潔麵,王室貴族的晨起洗漱便完成了。

殷壽身著常服,披著華袍,獨自前往後殿,這是小殷郊的屋子。

後殿外觀一如宮中的整體格調——肅穆冷寂,但當殷壽輕輕推門進入看見房中布置時,卻驚訝的發現殿中內飾與擺設都很富有童真童趣,一看就是小孩子會喜歡的。

撥浪鼓、陶響球、小木馬、青銅十二生肖擺件,還有各種木質的鈍頭小兵器等等應有盡有。

“桓珮很用心,她真的很疼愛這個孩子啊。”殷壽心想。

殷壽抬步走向床榻,準備在毛頭小子不吵鬧的情況下好好端詳端詳兒子的相貌。

此刻天已大亮,男人高大的身軀投射在殷郊床上,照下大片陰影,也遮擋住了影響小兒睡眠的刺眼朝陽。

烏長細軟的頭發,圓圓的小腦袋,隨了父親的劍眉,長睫毛肉小臉,墜著嬰兒肥卻不顯笨拙,兩片薄唇輕抿,時不時帶著微笑與小酒窩咂摸出聲,想來是做了好夢。

床頭放著虎頭帽虎頭鞋,喜慶又可愛。就連幼兒頭頸下枕著的方形瓷枕,都被慈母包裹上了柔棉製成的老虎枕套。薑夫人養育孩童不可謂不細心,這大大小小裏裏外外的配置,任誰看了都要承認這是個被家中長輩千疼萬寵長大的小寶貝。

“雖然得不到我這個父親的愛,但殷郊有個疼愛他的好母親。”

殷壽看著被母親單方照拂成長的殷郊,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同樣不得帝乙寵愛,誕育了自己這個不被在乎的庶子,卻依然以單薄身軀護佑他在險惡王宮順利成長的可憐,堅強的女性。

若自己沒有那莫名的嫉妒與苛責,殷郊也會是其他小孩羨慕的對象吧。

他不是不知道殷郊的好。

殷郊仁善,重情重義,知禮守節,能文能武。

為數不多的“愚蠢”,也是因為麵對的是他的父親,這個他最景仰最信服的王者。他的孝順,他的恭敬,他的謙卑,是專屬於他的父母的。即使受了委屈,遭遇不公,他也會首先反思自己的過錯,認為自己做的不夠盡善盡美,而不是質疑他的父親是不是處事有失公允。

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隻可惜,終究是殷壽那醜惡的嫉妒、遮掩不住的狼子野心、貪欲和自負毀了這一切,毀了薑夫人委屈求全黏住的家庭,毀了殷郊逆來順受苦苦渴求的父慈子孝,也毀了當年蜷縮在王宮一角的小小少年的簡單願景。

視角回到當下。

小殷郊安靜的睡著,人畜無害中帶著一絲脆弱。

殷壽抬起手掌,估摸著對著殷郊的小腦袋比劃比劃。

“他真小。”還是沒忍住,上手揉揉摸摸。“手感不錯。”

突然,一隻小胖手握住了殷壽伸出的手,不過因為指頭太短,隻成功握住了他的右手食指。

嬌嫩的小手並沒有嫌棄父親手指上的繭子粗糙刮人,反而握得用力了些,小家夥兒絲毫沒有感覺到身邊這個氣息陌生,很是親近,似乎帶著與生俱來的依賴。

低頭看著兒子的小手,殷壽頭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名為“父子血緣”的羈絆,這個他在前世兩代人身上都未曾體驗過的來自靈魂血脈的鏈接。

此刻,他的眉眼中再不是先前始終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憂愁的陰鬱,而是充滿柔情。他嚐試伸出雙手,將小小兒子抱在懷裏,用他前世聽來的手法,用左手有力地托住小香蕉的屁股,讓香蕉的小腦袋穩穩靠在他的大臂上。笨拙的動作反映了殷壽不平靜的內心和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父親的渴望。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這種抱孩子的方式是用來抱嬰兒的,咱們小香蕉已經三歲了,已經是說話流利,能跑能跳的幼兒了,這樣的姿勢顯然不適合這對父子。

殷壽隻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用臂彎托著小香蕉的膝窩,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腦袋靠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這幅畫麵,倒真有正常父子的和和美美了。

許是殷壽擺弄的姿勢有些多,小香蕉奶呼呼地哼哼唧唧著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水靈靈的雙眼帶著剛睡醒的遲鈍,小朋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趴在一個陌生人懷裏。

小小的人兒倒是不怕生,隻是此時沒有母親在身邊,甚至連平時陪玩陪吃照顧他的嬤嬤、姐姐們都不見了,讓他格外沒有安全感。薄唇一癟,就要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