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軍閥之亂的第三年,孟宋樵死了。
他年少時以姿容聞名天下,後以遠見卓識未卜先知聲名鵲起,人生幾度起落,前途盡是光明。
最是得意時,卻留一封訣別信,獨赴山海。
走得幹淨利落。
而如今死訊如炸彈般傳來,舉世皆驚。
。
傳聞人死前會回顧往生,眼下他便看到一座巍峨高大的府邸。
那是他的家。
他幼時便是少爺,青年時做了花花公子,一擲千金,豪奢非常。
今天包下梨園劇場為傳聞中的“天上仙”林觀雪慶生,明天又大筆投資新興電影捧新星,四處奔走,再到大後天親自扮作女嬌娥,粉墨登場……
他披雲肩,上紅妝,水袖幾度起落,清清亮亮一雙眼眸,眼波流轉間,將小女兒姿態做得嬌縱自然。
台下掌聲不斷,喝彩聲陣陣。
各類新聞小報每每開頭,都是這位孟公子的風流往事……
小報口誅筆伐,百姓津津樂道。
孟宋樵聽聞也隻是微微一笑,該幹嘛幹嘛。
誰不知道當今孟家公子酷愛刺激,喝酒打牌,樣樣不落。
可照樣沒人敢輕視他。
都說桃花眼是含情目。
孟宋樵一雙眼睛低垂,桃花眼輕佻又陰冷,人若是被這樣的視線注視,一定會聯想到某種養不熟的冷血動物。
比如蛇,時刻躲在暗處準備咬你一口。
他常念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孟宋樵自詡為小君子,平生做事最是公平公正,勢頭最盛那幾年,外灘小報特意發過他一張照片。
抓拍時他抬眸遠眺,眼尾上挑,長眉入鬢。
對著鏡頭遙遙比出個緘默的手勢,隔著報紙就能看出陰狠混蛋模樣。
上麵的評語也應景:“孟宋樵此人,桃花眼,眼尾上挑,唇薄齒紅。談感情,最是浪蕩無恥,薄情寡義;做生意,也是劍走偏鋒,滿手邪招。
“狹路相逢,最為難纏。”
“寡義廉恥,空有皮相。”
十年不晚的孟宋樵當晚就砸了報社,毀了底片,最後一把火燒了那座小樓,囂張得無所顧忌,坐實了‘最為難纏’的評價。
可這樣的風光沒幾年,誰料到戰火也能彌漫到世外桃源的漯城,孟家收拾了細軟,還沒逃就被聞聲而來的軍閥洗劫了個幹淨。
全家二百多口人——半個不剩。
沒人料到孟宋樵有什麼通天本領,還能活著跑出來,他幾經周轉,跌跌撞撞落到了往日名聲相當的樓珣手裏。
隻不過他是風流天下聞,樓珣則是陰晴不定的大大凶名。
傳聞他茹毛飲血,嗜殺如麻。
傳聞他手刃至親,獨坐高位。
孟宋樵被帶到他麵前時,正幾經奔逃,才甩掉層層抓捕。窮途末路之時,誰知道樓珣的人如天降神兵,出現在他麵前。
於是他跟他們走了。
實在窮途末路。
去看看這位樓先生有什麼意圖。
那時候是晚上。
天上淡淡的雲,薄薄的月,同夜燈撒下的暖黃交織,光影交錯,斑駁,驟雨初歇,地上還有不少積水。
樓珣從車上下來。
漆黑的軍靴先踩地,跨過澄澈水窪,發出沉悶的洇濕水聲,最終在眼前站定。
“孟公子,幸會。”
男人個子高,靠近時微微彎腰,他聞到周邊的桂花香。
孟宋樵抬眸看他,想得是——
這位長得可真漂亮,高鼻深目,膚如冷玉,深邃的眸中閃過極幽深的墨綠,眼底微光閃閃,掩下不為人知的火熱。
按照最時興的說法,這位還是個混血兒呢!
那時他隻感慨他長得合眼緣,尚不知道樓珣是如何一夜橫跨八百裏戰場,頂著漫天炮火站定在他麵前,聲音低啞,小心謹慎喊出這句幸會。
他那時還年輕,隻是和人小打小鬧說一些俏皮話,一顆心尚且安好的留在胸腔。
未嚐情愛,未知別離。
後麵的時光就快了。
樓珣權勢穩定,日子也安定。
他就稀裏糊塗就這樣住進了樓公館中。
府裏的東西任他作踐,下人任他使喚。日日吃空運而來的水果,外國的彩色糖果,賞新排的時興曲目,除了敗家一無是處,砸出去的錢甚至都可以外建一個小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