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時,暴雨天。
玉生煙白日裏卻依然點了燈。酒香和女子的香粉味彌漫在雨裏,嘈雜的雨聲裏夾雜著絲竹聲和歡笑聲,平白消散了雨天的冷清。
酒樓內,燈火輝煌,舞娘們站在台上扭動腰肢,舞姿曼妙,如水仙花舞動,看得台下人如癡如醉。
這是上京城內最繁華的酒樓,裏麵的伶官和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即便如此每日出入玉生煙的客人依然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權貴商賈,也不乏走卒販夫,隻要有錢便可以成為座上賓。
此刻陳秋娘卻無暇顧及酒樓裏的客人,腳步匆匆的上了二樓,徑直走到盡頭的雅間推門而入。
雅間內水晶珠簾逶迤傾瀉,簾後有人撫琴,指尖起落間琴音如流水清冽,卻在感受到有人進來時動作一頓,“錚”的一聲琴鳴後停止了彈奏。
美人榻上的人這才睜開了眼。
那是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她斜倚在榻上,一身蓮青色衣裙,如墨染的長發鬆鬆散散地垂在榻上,一張臉未施粉黛卻膚若凝脂,朱唇不點而紅,鼻梁上一粒小小的紅痣更添幾分瀲灩。她長了一雙狐狸眼,偏偏帶著一股子厭世感,顯得清冷又勾人。
“秋娘你這是怎的了,這般匆忙?”美人揚揚眉開了口,聲音清冷卻帶著慵懶。
陳秋娘對著彈琴的姑娘使了個眼色,等人出去又把門關上了,這才捏著裙擺走到美人榻邊,撿起了地上的簪子,語氣頗為無奈:“我的姑奶奶哎,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聽人彈琴?”
美人白玉般的長指撐在下巴上,漫不經心地瞥著窗台外。外麵雨勢似乎又大了些,平時熱鬧的街道如今隻有大雨砸在青石板路的嘈雜聲。忽有人打馬而來,街道上濺起水花。
那人在樓下勒住韁繩,傘都沒打就翻身下了馬,似乎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美人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陳秋娘道:“宮裏來人了,如今已經進了封溪,這會兒怕是到賀蘭府了。”
美人猛然回過頭看著陳秋娘:“宮裏——”
急切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聲音:“五姑娘,宮裏來了人,家主讓你即刻返回家中。”
陳秋娘跪在榻上替美人挽發,抽空答了聲“這就來了”,十指飛快地穿過她的青絲,鬆鬆散散的挽了個髻。
美人眉頭緊皺,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太妙。
揉了揉額角,她有些疑惑道:“宮裏人無緣無故到我家來幹什麼?”
封溪這地方,雖在上京城,卻從大晉朝建國之初就是賀蘭家的封地。但賀蘭家無人入仕,因此在朝廷裏的存在感低得不能再低。
如今宮裏卻來了人,且毫無預兆。
“這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得到的消息。”陳秋娘替她簪上那唯一的白玉簪,又下了榻拉她起來替她整理衣裙。
封溪賀蘭家,從前朝就是十大世家之一。家族中人世代從商,皇朝更迭,世家沒落,如今的十大世家,大多是後起之秀,而賀蘭家曆經百年卻屹立不倒。
雖是商賈之家,但賀蘭家先人大概還是懂得附庸風雅,賀蘭府依山傍水而建,府內曲廊環繞,水上架橋,水中種了荷花,正是夏日,荷葉綿延,荷花綻放成夏日的迤邐。如今暴雨連天,芙蓉在水中搖搖欲墜。
賀蘭溪沉著臉穿過曲廊,小廝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後。
在來的路上小廝就跟她說了,宮裏來的公公帶著給她的賜婚聖旨。真是飛來橫禍,她一個宮門都沒踏進過的紈絝,居然能被皇上賜婚。
正堂裏坐滿了人,卻靜悄悄的,氣氛有些壓抑。
賀蘭溪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主位上坐著的太監打扮的男人,老太監兩鬢斑白,滿臉褶子,看見賀蘭溪進來,一雙混沌的眼睛在她身上掃視了一圈。
坐在正堂一側的賀蘭握雪看見賀蘭溪進來,起身到了她旁邊,一臉鬱悶,最後又生生把話頭咽了回去,低聲對她道:“那位是皇上身邊的霖昌公公,來給你送賜婚聖旨的。”
賀蘭溪安撫地拍了拍自家大哥的手,示意他冷靜,轉頭對上霖昌公公審視意味十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