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恪自個兒拾級而上。
鍾鼓樓二樓有圈城垛子，圍著四周的拱券門：他從樓裏頭的一扇石雕窗往外瞅，剛好能瞧見李綸離去的身影。
今天的風有些淩厲了。
江恪目送著年輕警官走遠，看警服大氅在對方身後被吹拂得翻揚起來，就像一隻無論雲泥都鋒芒不斂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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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甑兒糕的小販擔著木高凳，李綸來到跟前時剛好新做出一屜：甑兒糕上頭撒了瓜子仁青紅絲，糯米粉香氣混著白糖甜味兒，隨了水汽一並鬱鬱菲菲繚繞起來，像什麼有形的東西一樣把幹冷的空氣從中割開。
“這個——”
“哎，這位爺！”
對方看到他身上那一套衣裳，唬了一跳，硬是滿臉堆笑地截住李綸的問話，“——大過年討彩頭，不用您給錢，這算咱的心意！”
“省省吧。”
李綸曉得這是怕他跟城裏頭那些跋扈的丘八官痞一樣，砸挑子不說，還強要做生意的給孝敬錢，“照價算，手腳麻利點。”
甑兒糕販子諾諾連聲，很快把個裹嚴實了的紙包兒遞到年輕警官手裏：後者丟下幾角洋錢，給小心捧住了——那糕點剛出屜，這會兒還滾熱。年輕警官托著沉甸甸紙包，怕燙著，時不時倒換一下手，又擔心給顛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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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綸往回走的工夫隻顧著甑兒糕，等到聽見腳步動靜在跟前響起來，一抬眼，看見江恪已經打鍾鼓樓裏出來，這會兒就背著手站在麵前——對方一雙明亮眼睛對上他的，嘴角露出兩個淺酒窩。
年輕警官覺著很少看見江恪這樣笑：靈動、輕鬆，並且沒有一點防備摻在裏頭。——這讓他記起來先前在一家達官貴人設宴時出席，有做文章的人酸腐，吹捧那家小姐“一笑千金少”——如今李綸想眼前才是真正的一笑千金少，什麼珠玉寶貝比這都要遜色幾分的。
“…好香。”
“喏，捧了吃，別黏了手。”
年輕警官要把紙包遞過去，又怕擱江恪手裏太熱了燙著他：末了想想，他將紙揭開，自己捧到對方臉前——後者明白這意思，也不跟他見外，湊上去就著李綸的手，自然而然地咬一大口甑兒糕。
年輕警官看江恪臉頰微微鼓起來，忍不住要笑出聲，說：
“像我小時候那會兒拿米粒喂鴿子…江小少爺見過沒有？你捧著一把米，它就自個兒飛過來往你手裏啄。”
江恪咽下嘴裏那口糕點。
“…韓夙也養過兩隻鴿子的嘛，我怎麼不曉得。”
李綸附和著應一聲，聽著紙包的窸窸窣窣動靜，覺著不好一直盯著瞧——於是把目光移開，從江恪頭頂上望出去。
這留燕寺不算大，依著那座小鍾鼓樓建起來，仿著伽藍七堂的規製落成幾座廟宇寺堂——除了鍾鼓樓，隻有正殿瞧著還氣派些：鬥拱抱廈，重簷廡閣，明間正中有蓮瓣如意方形藻井。井旁有一株龍爪古槐，不曉得已經站了多少年，掛滿一樹迎風而動的紅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