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了斷(1 / 2)

坐在江邊吹了一夜風,喝了一夜酒,已至昏暗春晨,夾雜著斜風細雨,柳常青昏昏沉沉站起身來準備離去。望了望黑沉沉的江水,他忽然有些難過,一切的存在於他而言,好似荒蕪草原上長出的枯黃野草,毫無意義又死氣沉沉。他不明白是他的心死氣沉沉,還是存在本身毫無意義。

尚未等他理清為什麼難過的根本緣由,狂風忽起,風聲裹挾著怨憎又悲憤的低語席卷而來,天色好似更暗了些。沿岸楊柳擺動著枝條在想象中成為未可名狀的鬼物,柳常青難過心緒未消,又平添一抹恐慌,略顯寬大的衣袖被雨淋濕拖曳著下擺,他彎著腰膽戰心驚的四下打量,遠遠望去,活像一條縮頭縮腦的狗。

閃電劃過,耳畔炸起驚雷,柳常青一驚,隨即眼前一黑,被雷劈中栽進了河中。

意識模糊,思想混沌,待他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像是縷蒸汽飄在一口鍋的鍋頂,身軀在血紅沸湯中沉浮,浮上來,便被兩個手持鋼叉,頭生犄角的惡魔插下去,身上一個個血洞血肉外翻。他心驚膽戰,趕忙移開眼打量四周。

血色黃昏籠蓋原野,一條看不見頭尾的寬大柏油馬路橫亙其上,將其一分為二,身下的鍋處在馬路中央,原野上滿是密密麻麻、瘦得皮搭骨頭的行人,柳長青看著他們望著自己,緩慢朝他湧來。他一時分不清這是平時裏他所熟知的人,還是一群預備擇人而噬的野獸。

人們圍著鍋,伸手向血紅的湯汁中撈著他的血肉塞進嘴裏,兩個惡魔早已不知所蹤。他好像與他的軀體脫離了,但仍是感到身體正在漸漸缺失。

柳常青看著茹毛飲血的人群驚懼不已,在感到恐懼與荒誕的場景中認定一切都是虛幻,事物存在的本身源於自身的臆想。

柳常青閉上眼,自欺欺人般在心中默念,都是假象。隻是他想到自己或許真的涼涼了,一時情緒激昂,不由自主的脫口唱到,都是假象,唱完後他沒忍住抽了自己兩嘴巴,在這生死攸關的關頭自己在搞什麼鬼,有病是吧。

小心翼翼睜眼,入眼星鬥滿天,身處一艘船上,站一旁的男人身穿灰色長袍,豐神俊朗的外貌,毫無波動且無情無欲的神態,讓人不由想到神龕中的神像。

男人掃了他兩眼,旋即雙手攏袖矗立船頭,開口道:“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對,打算。”

長久的沉默。

柳常青本想說活著不如死了的好,讓他死掉最好,趁早死掉就是他的打算。可要是真說出口,他又覺得自己是懦夫,既然活著,就應該披荊斬棘,無所畏懼。

可要是說些好好生活,向著遠大前程邁步的傻話假話他又不願意——他不善於,也不屑於給予自己虛無縹緲的希望,希望是人類最大的敵人,因為它延長了人一生的痛苦。人從無中來,又到無中去,任何事物都不會長久,如人生般的短暫,如走馬觀花般的途經,如霧裏看花般的不真切,這無聊無趣的一生,需要什麼打算?柳常青索性將沉默貫徹到底。

實際上柳常青並沒有心存死誌,隻是難過的想到活著既然毫無意義,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當有人勸慰,有人注意到他時,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表現出對生活的熱愛。說到底,想死,覺得一切毫無意義或許隻是太過孤寂而又一事無成給他帶來的錯覺,他還是認為活著是很好的事,至少能夠觀望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