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章(1 / 2)

那最幸福的時光,已一去不返。

駱星原突然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是在很多年後的某個夏天。燥熱的盛夏,繁忙的工作,以及各種突發的公共事件,一個個地,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夜幕不知何時降臨,窗外的城市喧囂不息。辦公室裏寂靜得隻有她敲擊鍵盤的聲響,快速而沉穩。她的腦袋處於半遲鈍狀態,眼光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裏打錯了的幾排字。這樣的光景已經維持了將近一年,但這樣繁忙的工作卻不止一年,應該有兩三年吧?不,應該從她畢業後入職開始,工作從來沒有鬆閑過。但那時初出茅廬的她幸有一腔熱血,所以再苦再累也都輕鬆而愉悅。

可這樣一份當初投以滿腔熱忱和殷切期許的工作,在七年後的今年,在今年的無數個寂靜而喧鬧的夜裏,將她捶扁。她突然像一塊亟待煎烤的麵粉糊液,巴巴地攤在如鐵板一般滾燙的桌麵上。

今晚依舊是她加班的日子,做不完又不得不做完的超強度工作推進她的生活日程。除此之外,她的生活隻剩下吃飯和睡覺。吃飯又總是食之無味,睡覺又時常徹夜難眠。

她本想趴在桌上休息片刻,可後腦勺的脈搏突突地跳個不停,頭頂的神經緊繃著懸空著仿佛要脫離自己。人會在什麼狀態下出現這種狀況呢?她的腦袋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又或者她已經逼近身體承受能力的極限?她的胸口突然犯堵,左手先於右手撫上胸口。心髒好累,她後腦勺的脈搏跳得更劇烈了,意識不受控製地四下亂竄。

她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呢?她不是一向機敏嗎?是什麼磨掉了她的活潑和靈巧?她討厭這樣的日子,討厭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氛圍,討厭沒完沒了又審核不過的稿子,討厭臨時狀況突擊她脆弱的神經。可為什麼她的同僚每天都樂此不疲呢?

又過了片刻,她起身關掉明晃晃的白熾燈。白天的時候覺得它昏暗,晚上又覺明亮過了頭。也許是和外麵的夜幕形成反差造成這樣的視覺效果。

按下按鈕的那一刻,辦公室陷入沉寂。她環顧黑漆漆的夜,這才發現空調不知何時被提前下班的同僚關掉了。滿室悶熱。她走到立式空調機旁,抬手放在開機鍵上,頓了頓,又頹然地垂下雙手。

如果崩潰有臨界點,那個臨界點是什麼呢?是終有一刻受不了悶熱而昏迷倒地嗎?還是憤起把屬於自己的一切物品摔碎滿室呢?還是……推開窗是四十五層樓高的窗外……也許……什麼也不是。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閃現腦海,思緒打住,意識反倒清醒過來。

駱星原依舊把手放在窗戶開關柄上。窗戶設計的通風口小得可憐,她僅能探出半張臉,隨後保持半晌不動,目光冷冷地打量這座城市的夜景。

夜裏沒有風,空氣是熱的。

同許多次看到的夜景一樣,江岸亮起五彩斑斕的造景燈,市電視塔的霓虹燈變幻著不同的投資廣告,塔下的廣場上人影憧憧,廣場邊的街道上留下車輛紅紅綠綠的尾燈殘影。

一成不變的夜景,沒有初次看見時那麼令人振奮。

這一次她比以往都冷醒。

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離開。剛來這裏的時候,她想過。後來也想過。無數次都不知怎麼被自己給說服了。

當知道自己終將要離開,壓在心上的重負驟然輕了,她竟然生出幾分留戀。畢竟這裏是她工作了七八年的地方。

處暑過後下了幾場秋雨,城市不再發燒。駱星原一改往日的加班狀態,每日準時下班,仿佛幾日前那種瀕臨崩潰的狀態已然被忘記。

隻是人事部門近來多了些進進出出的陌生年輕人。眾同僚隻知公司要吸納更多的新鮮血液,讓這個半蒼老的部門重新活力起來。

“等加入了新人,小駱你可就是最年輕的前輩了,加油幹,我可看好你,你可是年輕人裏最愛鑽研,最能定下心的人。”同僚往裝有杜仲枸杞的透明玻璃杯裏倒滿一杯鮮開水,瞥了瞥人事部半掩的門,嘴巴在說話,眼睛望向門內,聲音傳入駱星原耳朵。

駱星原當初剛來時也想過,跟著這些早已不惑的前輩們不僅能學到專業而精湛的技能,還能從中窺見些許為人處世的道理。

駱星原停下敲擊鍵盤的手,半個身子微微轉向,與正向自己看來的同僚點頭微笑示意,默認讚同。

“我資曆平平,尚需努力啦。”這是以前她的回答。在這一群老學究眼裏,想要改變他們什麼,是不可能的。不過,話說回來,走過半生,何種風浪沒有經曆過?什麼經驗沒有?什麼都有了,就是什麼都不可能掀起風浪了,雙眼木然,疲態盡顯。

駱星原回轉身,定了定神。電腦屏幕裏映照出她焦糖色的麵龐,被歲月磨砂過的皮膚,以及紅血絲如八爪魚般伸展的眼睛。

她又何嚐不是已經老態盡顯呢?

大半年的失眠導致她黑眼圈嚴重,腦神經衰弱。夏季的蟬鳴總是不絕於耳,深夜的蛙鳴每晚吵鬧不停。

淩晨睡著後又陷進無限循環的噩夢裏,夜夜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