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冬,天黑的很早,還不到五點,周圍就逐漸暗下來。烏雲壓的很低,茫茫的冰封江麵上,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雪。
山的輪廓已經難以分辨,矗立在江邊黑黢黢的連成一片。幾百年前,女真人掌管在這裏時,就給定下了名字,他們管這山叫白山,管這江叫天江。
他們背靠著山,在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原上放牧,牛羊低頭吃草,海東青在水裏捕魚,天藍的幹淨剔透,雲像鋪在上麵的幾縷棉絮。
後來唐朝時候,渤海國王子為了紀念他的母親,在山上建了一座廟,名字叫慈恩寺。
整座寺院簇擁在團花疊翠之間,依山而建,從半山腰到山頂,錯落的分布著大雄寶殿,地藏菩薩殿,觀音殿,羅漢堂,辯經堂,修行僧人的宿舍和供香客住的禪房。
一到夏天,金色的屋頂,深紅色的院牆,掩映在翠綠色的山色中,格外耀眼醒目。大殿的房簷上掛著銅風鈴,風一吹,聲音清澈動人,美妙空靈。
東院有一座假山,種了幾棵海棠,已經開了大大小小的白色花瓣,西院種了四、五棵丁香樹,香氣撲鼻,冰清玉潔,樸實無華。
秋天漫山遍野的黃櫨樹變成了層次豐富的紅,把整座山渲染的五彩斑斕。山頂寺廟外的後山,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石塔林,裏麵是曆代高僧的墳塚,經曆了幾百年的風吹雨打,仍然屹立不倒,氣氛莊重幽靜。
每天僧人們誦經的聲音高低起伏,像是燒香時嫋嫋升起的煙霧,蜿蜒曲折,讓人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放下肉身,跟著這聲音進入另一個王國。
四季一抬頭,前麵是一間大殿,氣宇軒昂,雄偉莊嚴,殿前的匾額上寫著“五百羅漢堂”,她感受到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四個屋簷上向上飛揚著,上麵立著五隻形態各異的泥塑猛獸,門前立著一麵長方形的黃色銅鏡。
她走到鏡子麵前,看到裏麵模模糊糊的的人影,她驚訝的差點沒暈過去,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用手擦了擦鏡子麵,眨了眨眼睛,動了動胳膊腿,才確認這就是自己,雖然照的並不清楚,但是依然可以認出來。
鏡子裏的人渾身血肉模糊,支離破碎。頭頂上破了一個碗大的洞,腦漿不停的順著耳根往外淌,一邊臉上的肉已經沒有了,露出白色的骨頭。
兩隻眼珠都掛在眼眶外麵,嘴巴碎成了一塊一塊的,勉強掛在牙上,鼻子已經不見了,頭發濕漉漉的直往下滴水,穿著一身黑色,T恤衫上全是灰,在肚子上裂開了一個大口子,腸子都在外麵掛著,綠色的膽汁撒了一地,三層歐根紗裙子已經碎的到處是洞了。
一隻手上捧著一個黑匣子,另一隻手隻剩下一半手掌,兩條腿上掛著血跡斑斑的肉塊,勉強支撐起她這副殘破的身軀。一隻腳已經沒有了,另一隻擰著朝後麵的方向,上麵都是深深淺淺的傷痕,鞋早就不知去向。
她不敢再抬眼照鏡子,抬腿邁進了大殿內。
大殿的地麵由黑色大理石鋪成,十根足有20米高的暗紅色柱子,依次排列著撐起整個大殿,柱子上的紅漆已經掉色斑駁。
這裏並沒有窗,光線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從南、北兩扇門射進來的,讓氛圍更顯得有些詭譎。
殿內的所有尊者按“田”字型格局分布排列,每個尊者身高與真人近似,形態、五官、表情雖然各異,但逼真到讓人感覺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人,連衣裳的褶皺和皮膚的紋理,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有的舉著寶劍瞪著眼橫著眉怒氣衝衝,有的拿著經書眯著眼笑意盈盈,有的拎著鼓槌盯著天空神態自若,有的頭上又長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小頭,有的是一個尊者身上還背著另一個人。
四季緩慢的往前挪著身體,一字一句的讀著每位尊者麵前,佛牌上的名字和介紹。
最終,她在“第四百八十一位尊者,普救金剛尊者”麵前停下,抬起頭久久的端詳著他,目不轉睛。
這位尊者坐在一塊石頭上,左手扶在左膝上,右手向上舉著金剛杵,穿著一副貼金鎧甲,神態威嚴,兩眼圓睜怒視前方,身前麵的佛牌上寫著“修定智慧力,摧毀鬼魔魘”。
她跪了下來,舉起雙手,在胸前合十,對著尊者默默的念著“阿彌陀佛”,然後閉上了眼睛,耳邊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
不知不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頭顱愈合了,眼睛回到了眼框內,皮膚從幹枯暗黑,恢複成潔白又有彈性。
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蹣跚著站起來,四肢有力又健壯,渾身是勁兒。麵前的普救金剛尊者仍然在那裏紋絲不動,衝著前方目光如炬。
四季又跪下來,拜了幾拜,拾起黑匣子站了起來,返回了風雪交加的黑夜裏。
山頂大雄寶殿裏的一盞盞長明燈,在各處大殿的角落裏發出搖曳幽暗的光,點亮了半個山頭。四季拚盡了全力往山上爬,原本上山的台階早已經被雪掩埋起來,無處可尋。
枯樹枝橫七豎八的鋪在地上,一不小心踩到,腳上就會被劃個大口子,鞋底全都被磨掉了,隻剩下腳腕上生鏽了的金屬扣兒還勉強搭著,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