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方錦準時出現在報社門口打卡上班，遇到同樣踩點的主編。主編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來上班呀。”
“我不是讓你去跟現場嗎？”
“現場去了，基本情況發您了，警察帶著保安和家屬去局裏問話，我又不能跟著去，就來上班了。”
“哦......那你去警局等著唄。”
方錦歎了口氣，主編人還不錯，就是工作理念跟她有點衝突，方錦是什麼新聞都愛刨根問底，重點在“聞”，在而主編更注重“新”，時效性是有了，有些觀念卻是老的。
“領導，您是真想讓我在警局裏人人喊打。”
主編摸了摸“滿腹經綸”的啤酒肚，被方錦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尋思著你跟人家是同學嘛，我年輕的時候又不是沒守過警察局門口......”
“現在不比從前啦，我要是蹲警局門口，人家該以為是報社發不出薪水，我去反映情況呢。”
“什麼？報社要倒閉了？我才剛來！”每天都會遲到個幾分鍾的王大奇一走進辦公室，就聽到方錦在說發不出薪水，他分外驚恐。
“什麼要倒閉了，呸呸呸，別一大早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眼看著新人在這，主編不好再多說，他這才終於想起來關心一下員工淩晨去加班的事，“對了方錦，你早上算加班，正常下午來就行，回去再歇一會兒吧。”
方錦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現在一閉眼睛就是老年大學門口血染的石獅子，根本睡不著，還是來報社吧，辦公室陽氣重。”話一說出口方錦就有點後悔，什麼陰氣陽氣亂七八糟的，她現在怎麼跟唐玉芳似的。說到唐玉芳，方錦聽說她原本高價請了專業的律師團隊，結果中途突然改口把代孕機構的事都攬在了自己身上，現在正坐牢呢，方錦本想去問問，但她誰也不見。
唐玉芳一看就是被推出來當替罪羊的，方錦十分懊惱，之前屬實有些打草驚蛇，以後想要抓到唐玉芳背後的馬腳可就難了。
以前的案件暫且不表，方錦拿著手上的三個名片查了一下，“禿鷲”名叫高雲飛，在十四中當數學老師，還評過骨幹教師。十四中算不上渾江最好的學校，不過排個前三沒問題。方錦之前也是十四中的，但沒見過他，倒也不奇怪，她上初中那會兒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黑熊”叫孫延百，跟唐玉芳這種花架子不同，是個地道的女企業家，做鋼材生意的，怪不得罵起人來中氣十足。而老李頭比他倆簡單多了，人叫李石，退休之前在十四中當保安，退休之後在老年大學當保安，勤勤懇懇一輩子。同在十四中，看來他跟高雲飛早就認識。方錦仔細回憶了一下，實在想不起來十四中有這麼個人，可能直到今天她也從來沒注意過學校保安是誰。
下午，秦正澤那邊來了消息，案件的結果卻讓所有人都無法相信。
“是自殺。”
“什麼？”方錦的眼前再次閃過雪地上如火焰一般的血跡，“怎麼可能是自殺？”
秦正澤解釋道：“我們看了監控，當時的學校裏隻有李石和那兩位老人，李石始終在保安室睡覺，沒出來過，他們兩個一起進的教室，教室裏沒監控，但是桌椅擺放完好，沒有任何打鬥或者拖拽的痕跡，隻有一把椅子放在了窗邊。玻璃上的指紋和椅子窗台上的鞋印跟死者都能對上。”秦正澤頓了一下，電話那邊響起了翻書頁的聲音，“屍檢也出了，確實符合高空墜樓的特征，身上沒有墜樓以外的傷痕，血液裏也排除了下毒的可能。”
“可是死者頭都摔裂了......”
“他是因為頭部先接觸了凹凸不平的石獅子，所以才會那樣，不然也會跟另一名死者差不多。”
“這不合理，他們為什麼要在大雪天去學校自殺？”
秦正澤歎氣，“我也不能理解，但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而且死者的家屬表示認同，他們領回了屍體，過幾天就要下葬了。”
“......”
方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照秦正澤說的來看，種種證據確實表明死者是自殺，但這是為什麼呢？
主編也對這個結局不太滿意，他摸著光禿禿的頭頂喃喃自語，“還指望著用這個新聞讓報紙銷量再創新高，結果是自殺。這年頭誰關心老頭老太太自殺，他們不自殺也沒幾年活頭了，還不如青少年離家出走好看呢。”眼瞅方錦和王大奇看他的表情有點鄙視，他趕緊補充道：“我也是老頭，說我自己呢。”
“得了吧主編，您，風華正茂，離死遠著呢。”王大奇吹捧道。
他們貧嘴的時候，秦正澤把死者的基本資料發給了方錦，男性死者高慶東，63歲，生前是渾江機器廠的工程師，妻子死於難產，未曾再娶，隻有高雲飛一個兒子。女性死者孫錢，55歲，家庭主婦，丈夫是鋼廠的離休職工，幾年前去世的，家裏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孫延成是大姐。兩名死者唯一的關係就是都在老年大學上課。
有了這些信息，再加上方錦去現場拍的照片，已經足以支撐一篇新聞稿件，主編還特地叮囑她篇幅不要太長。方錦打開文檔，卻遲遲下不了筆。她始終覺得案子裏有蹊蹺，兩個幾乎沒有什麼交集的老人，為什麼要在那樣惡劣的天氣裏去老年大學自殺？如果隻是普通的想不開，為什麼不在家裏，老年大學這個地方有什麼重要的意義嗎？
方錦覺得，就算真是自殺，也該有個結束自己生命的理由，而不是讓旁人用一篇豆腐塊大小的文章為他們漫長的一生蓋棺定論。
她看了看自己空無一字的文檔，最終合上了電腦，她寫不出自己不認可的報道。
“王大奇，走，出外勤去。”
“好嘞，方姐。”王大奇最愛跑外勤，他已經在工位上昏昏欲睡半個小時了，一聽方錦的招呼，立刻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你們去哪？”主編著急地揮舞雙手，“不是說了沒人關心老頭老太太嗎！”
“放心，我有分寸！”
兩人走出報社，方錦悄悄跟王大奇說，“別聽他的，現在也就老頭老太太買報紙，我們報道他們的新聞，這叫符合受眾。”
王大奇拍拍胸口，看起來十分可靠，“方姐，別解釋了，我跟你站一邊！”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高雲飛住的教師公寓樓下。
選擇他作為突破口，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給方錦留聯係方式的人，這說明他至少不排斥記者。而且學校人多，學生和老師的消息靈通得很，傳得也快，渾江又很小，如果有人知道了他父親的事難免多些風言風語。長輩自殺，大抵都會被旁人歸結於晚輩“不孝”，“不孝”在一個教書育人培養未來“孝子”的地方可是一個很大的罪名。高雲飛又不好挨個解釋，如果此時能有一個官方平台為這件事下一個有頭有尾的結論，他就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的骨幹教師——方錦正是這樣約到的高雲飛。
上樓之前，王大奇謹遵方錦上次在王文英樓下的教誨，張羅著買點水果和禮品，被方錦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