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想死?”
此時火勢已大,薑妘抱著必死之心,盯著熊熊的火焰,眼裏竟然迸發出一種奇異的興奮。仿佛接下來不是火光吞噬她,而是她要把這漫天大火征服於手掌。至於身旁這個老尼是怎麼突然出現的,薑妘一點也不關心。
“你當真想死?”
老尼一點也不介意被忽略,又重複了一遍。空氣已經變得相當燥熱,裸在外麵的皮膚也被烤得生疼,幾乎要開裂,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這種窒息感使得薑妘眼底的興奮減淡不少,老尼傳到耳中的聲音也就顯得清晰得多。
“你當真想死?”
當老尼問第三遍的時候,薑妘終於瞥了一眼她,分給了她一絲好奇心。火勢越來越靠近,周遭的空氣都看起來在劇烈顫動。薑妘感覺此時身體上的難受程度已快要開始趕上精神上的痛苦了,然而麵前這個人,似乎看起來過分輕鬆?
甚至,她的道袍,還在隨風鼓動,平添一股恣意灑脫。
“你當真想死?”
語氣平淡到就好像在問你“吃飯了沒”一樣。薑妘怔愣了一下,開始奇怪這人怎麼老是問她這個問題。
如果不是想死,她也不會去點這場火。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已經開始變焦開裂的皮膚,那是從火堆裏飛濺出來的某個物什打到了她的手背,生生燒出來的。可她竟覺得這種痛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忍,起碼比起她在王府受到的折磨來,根本不值一提。
其實她這些年來,是有很多機會死去的。
薑妘摸了摸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那是不停被取血割出來的。取血的人刀法極好,知道用多大的力度可以不傷及經脈,取完血立馬就有醫術高明的大夫在旁邊替她包紮、養傷,以便長久之道。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不想死的。
不然,隻要她在那人每次割破她手腕的時候,稍微用點力撞上刀刃,後果應當也不是取血之人能夠控製的。但她當時不僅沒想著一死百了,甚至還在眷戀著那人在取血時對她的一點點溫存。
因為,也隻有在需要用到她的血的時候,那個男人才會滿眼都是她。
就如,剛開始那樣。
他會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洗手腕,在碰到她的舊傷疤時也會輕輕摩挲,還會溫聲細語地哄她:“妘兒,不怕的,我這次就取一點點血。你放心,我讓王大夫給你用最好的藥補著。”
如果運氣好,還能捕捉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愧疚。
他應該,對她還是有一點點憐惜的吧!
恍惚間,薑妘仿佛又回到了嫁給他的那天,她穿著大紅色嫁衣坐在滿是喜慶紅色的房間裏仰頭望著同樣紅彤彤的他。
他捏了捏她的臉,卻抱著她出了洞房。
馬背上,他笑著說:妘兒真乖,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看著兩人身上的紅交疊在一起,在月色下分不清你我,心滿意足地坐在他懷裏摟著他的腰,悄悄抬起眼看著他的眼睛。
薑妘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眼睛,好看到他眼底像帶著光一樣透亮,好看到她可以從裏麵看到皓月當空,天河倒掛,數不清的銀沙如注;還看見映在夜色下一身嫁衣坐在他懷裏的她。
她沒有問他要帶她去哪裏,隻略帶留戀的望了一眼張燈結彩的院子,就跟著他走了。
身後,在馬蹄聲中越來越遠的,是屬於他倆的洞房。
紅紅火火,亦如今晚的大火。
回憶如同猛獸撲來,薑妘眼底也終於有了一絲波動。老尼卻是忍不住歎息一聲,轉頭望著熊熊的火苗,麵上是顫動的空氣也掩蓋不住的頹然。
好在禮頌佛經多年,老尼很快便調整情緒,如豁出去一般,終於問出了第五遍。
“你當真想死?”
當期待落空之後,便是如同死寂一般安靜。
老尼麻木地等待著,已經做好了接下來的日子依然麻木地過的準備。
而薑妘眼底的波動越來越明顯,既有越抹越厚的傷心,也有怎麼都熄不滅的渴望,最後竟都化成濃濃的悲傷和痛苦,甚至,還有一份不舍。
相比之下,激烈波動的空氣中,老尼卻愈發顯得死氣沉沉,渾身都是散不開的絕望。
心中有種叫“希望”的東西,已經碎成一片,繼而被這大火蒸發得一幹二淨……
“砰嗵——”
誰也沒注意到的情況下,一根帶火的橫梁當頭砸下,薑妘瞬間倒地,緊接著就被大火爬滿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