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逆光(1 / 2)

萬曆二十九年,昆都侖汗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將三格格莽古濟、女婿吳爾古代送回哈達部,這就意味著哈達部名存實亡了,吳爾古代被宣布是哈達貝勒爺,也隻能說明這位年輕、毫無閱曆的貝勒爺已經被昆都倫汗徹底控製了。其實這對於哈達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畢竟哈達部的前幾任首領一直在不停的征戰,哈達早已滿目瘡痍,民不聊生,若讓吳爾古代去與努爾哈赤硬拚,哈達也隻會重複上演著血流成河的畫麵,根本是沒必要的犧牲。“臣服至少可以讓哈達人民繼續活著”,這是吳爾古代幾天來安慰自己的話,此時看著人民的歡呼,福晉再也沒有了愁容,兩位妹妹也有了歸屬,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愛新覺羅的男人,吳爾古代是不喜歡的,當然他更多的是懼怕,不過人家的勇猛和果斷他是認可的,所以他認定將兩位妹妹嫁給愛新覺羅的男人絕對是正確的事。當哈達為和平歡呼時,建州也為大汗得到了新的部落而歡呼,滿城張燈結彩,家家歡聲笑語,然而城裏的一個府邸卻是一片慘白,那便是努爾哈赤次子愛新覺羅代善的府邸。寒冷的冬天配上滿院的白色更顯悲涼,靈堂正中擺放著一副普通的棺材,雕刻的很普通,普通到讓人懷疑躺在棺材裏的人是不是堂堂二阿哥代善的嫡福晉李佳氏。靈堂上沒有什麼人,幾個奴婢和奴才跪在棺材周邊偶爾會發出哭泣聲,當然也有讓人驚心的一幕,一個三歲大的男童跪在棺材的最前邊,兩眼直直的看著棺材,不哭也不鬧,他身後還跪著一位嬤嬤,時不時的會觀察一下男童的神色,看過後她似乎更傷心了,不停的抹淚,而男童隻是如雕像般安靜的跪著。與男童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後的另一位嬤嬤,懷裏摟著的一個一歲大的男童,一直在哭鬧,時不時的還在嬤嬤懷裏揮手掙紮,嬤嬤安撫幾句,他就乖一會,很快又再鬧騰起來。“嶽托”,一個女人的聲音驚動靈堂上所有人,身穿素衣,挽著圓髻,一根玉釵別在上麵,簡單又典雅,即使是滿麵的惋惜愁容,一雙丹鳳眼也美到了極致,眾人趕忙行禮:“給大格格請安。”來人正是努爾哈赤的嫡長女大格格-東果。東果虛抬抬手,走過去蹲在三歲男童身邊,用手帕給他擦了擦額頭,見孩子瘦弱的身子又添枯黃,眼看就要幹了一般,心疼的流下淚:“嶽托,你額娘就這樣走了,留下你兄弟二人如何是好啊。”這一說一哭,靈堂裏的人都跟著哭起來,嶽托對著東果俯身行禮,然後挺直脊背依然直直的看著棺材。“蘇嬤嬤,嶽托阿哥還是不肯說話嗎?”東果看著嶽托憐惜的問。“回大格格的話,一句話都不說。福晉去世前囑咐一些事,我們大阿哥也隻是點頭應著。”蘇嬤嬤擦了擦淚說道。“過年就三歲了,怎麼還不會說話。哭了嗎?”東果又是擔心又是著急。“回大格格的話,沒有,一直都是這樣不哭不鬧的。”蘇嬤嬤說完又哭起來。“這哪行啊,嶽托哭出來,大姑守著你,什麼都不要怕,萬事都有大姑在,咱們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東果的聲音很溫柔,兩位嬤嬤一邊哭著一邊跟著勸,嶽托阿哥依然沒有反應,旁邊更小的那位阿哥又哭鬧起來。東果輕歎一聲給嶽托整整衣服,見他拳頭攥的緊緊的,抬起他手要查看時,嶽托以極快的速度將手抽了回去,東果愣住了,蘇嬤嬤趕忙解釋:“大格格不要見怪,那是我們大福晉的玉佩,去世前交給大阿哥的,大阿哥一直攥在手裏。”東果點點頭:“你們爺幾時回來?通知了嗎?”“回大格格的話,已經通知了,可人在哈達,再快也要有幾日了。”東果歎口氣,對另一位嬤嬤揮揮手:“李嬤嬤,把碩托阿哥抱下去吧,他才一歲大,能知道什麼事,別折騰他了,身子本來就弱。”李嬤嬤如獲大赦,感激的給東果行禮,抱起碩托退了下去。東果轉頭看見嶽托孤獨的身影,淚又湧了出來,看著棺材一聲長歎,暗暗搖頭:生兒固寵,兩年生兩子,熬幹了你的身體,如今兒子你是有了,可你就這麼走了,誰來管他們啊,雖然是嫡子,可嫡福晉就要換人了,誰還會在意你的嫡子啊。“姐姐已經到了。”東果的思緒被打斷,抬眼見是褚英大福晉嫩哲,淡淡的點點頭,“這是來看熱鬧的”。東果腦子裏立刻就有了這麼一個判斷,大宅院裏的男人們爭的頭破血流,女人們也是鬥的傷痕累累。褚英和代善分別是努爾哈赤的嫡長子和次子,是東果的同母弟弟,姐弟三人是努爾哈赤眾子女中身份最貴重的,兩位弟弟對長姐都非常尊敬,但他兩人之間就是明著和氣,暗著鬥氣了。兩位福晉自然也是暗自較著勁。嫩哲同樣是兩年內連生兩子,在努爾哈赤麵前,褚英本就比代善受寵,嫩哲自然也跟著高光起來。“呦,這嶽托阿哥怎麼養的這般麵黃肌瘦。碩托阿哥呢,額娘的靈堂上他都不出現嗎?這樣不好吧。”嫩哲雖然麵無表情,語氣裏卻壓抑不住的得意。不錯,她就是來看熱鬧的,這個李佳氏本就是學她的樣子生兒固寵,自從代善的兩位嫡子出生,四個孩子就一直被人們比較。代善比褚英長的漂亮,他的兩位阿哥自然也比褚英的好看,而且最讓她在意的是代善的兩位阿哥身體都很健康,碩托雖然有些羸弱,但精心養著是沒問題的,至少不用天天以藥當飯,可她的二阿哥國歡就不同了,每天喂藥比喂飯的次數還要多,即使這樣,還時不時要去鬼門關上溜達一圈,驚心動魄的日子,不知道熬了多少,也不知道還能熬多久。人們借國歡的事開始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更有甚者已經指責她為了爭寵要孩子,真真害苦了孩子,人們甚至說還是李佳氏命好,畢竟人家的兩位阿哥都是健健康康的。可如今呢,這位“命好”的李佳氏自食其果了,害死了自己,其實更害慘了孩子,沒有娘的孩子是最苦的,況且誰都知道代善並不在意這兩個嫡子。“哼”,嫩哲看著靈堂冷冷一笑,她倒要看看這兩個從來不被代善在意的孩子能活成什麼樣子。“國歡的身體怎麼樣?”東果冷冷出聲。嫩哲被問的有些懵,看著東果好一會才答道:“很好。”東果點點頭:“那就好,好好養著,你要多費心在這些事上,別的事不要多管。”東果說完就走到一邊,旁邊又來幾位來吊唁的女眷,東果都無心理會。嫩哲有些恨,靈堂之上問起國歡是什麼意思,是念他的好嗎!同樣是親姑姑,她一直都覺得東果待嶽托要比待她的兩位阿哥好很多。她不明白親姑姑為什麼還要厚此薄彼,不錯,褚英是很霸道,與兄弟姐妹都不合,可憑良心說,褚英一直都待他這位大姐好的很,府裏任誰都不能說一句東果的不是。可東果呢,卻正眼都不看她們娘仨,隻知道照拂代善的兒子。“嶽托怎麼不哭呢?看起來呆呆傻傻的。”“聽說不愛哭的人心都硬,而且我聽說他都三歲了,連話也不會說。”“三歲都不會說話,又沒了額娘,要命了,這日後可怎麼生活啊。”“誰說不是呢,二哥對他的孩子根本就不上心,大哥還知道帶兒子去打獵,你幾時見過二哥帶兒子去過。”“是啊,嶽托這名字起的就不好,咱們滿語的意思就是傻子,現在汗阿瑪讓學習漢語了,這聽起來倒是個名字了。二哥也真是的,這可是嫡長子啊,都不在意。難不成這孩子真有什麼問題?”“哎,嶽托這樣子看著確實奇怪,額娘死了都不哭,日後二哥娶了葉赫那位做嫡福晉,這孩子的日子隻怕就不好過了。嫡長子永遠都是繼福晉心裏的刺,聽說那位格格可不是好惹的主。”“真的定了葉赫那位格格?”“早就定了,要不是二嫂又有了碩托,這會都該娶進來做平妻了。你還不知道嗎?”“都說她是為了爭寵,才兩年生兩子,果然是這個意思。可如今命都沒了,兒子也成人家的了。何苦呢!”“本來就是大福晉,來個妾室也就罷了,卻來個平妻,家族又是有勢力的,誰甘心啊。”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完全不顧及這是靈堂之上,死者為大。東果心中光火,怒道:“行完禮就退出去,別在這擋著別人。”幾人都嚇了一跳,趕忙行禮退到一邊,不敢多言。東果是溫婉如水的女人,為人不傲慢,也不囂張,可這個家族裏從來都是嫡庶有別,而且是天壤之別。東果本就是嫡長女,她的兩位嫡親弟弟褚英和代善更是戰功赫赫,手握重兵,所以東果自然而然就成了眾弟妹心中敬而遠之的人。此時靈堂之上她發起怒來,誰敢造次。靈堂又安靜下來,東果看看嶽托,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可他眼中卻有一股堅毅,這哪裏是一個三歲男童該有的眼神,東果心驚之餘又心安起來,因為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像極了她的汗阿瑪,東果心中了然,這孩子絕不會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呆傻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