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爺好客,安排柴房備床鋪,供兄弟倆睡覺。兄弟倆謝了,吹燭就寢。許雲鶴奔波疲勞,側臥炕上,頃刻間睡著了,鼾聲陣陣。楚星遠胃存金丹,還未消化完,渾身燥熱,難以入睡。將近午夜時分,籬園外傳來風聲。風中摻雜女子香氣,心道:“老鄭唯老伴孫兒相依,怎有年輕女子?料是外人。大晚上接近何來?”一骨碌坐起,看許大哥睡得香,輕手輕腳,出柴房觀看。
不見有人,循香舉步,行有七八裏遠近,但見海岸邊站個白衣女,背對自己,遙望大海不動。隻道是有甚心事,防她輕生跳海,便就緊看著。女子聽見聲響,轉過身,微微一笑,隻見她生得桃腮杏眼,狐容嬌嫩,金簪洛鬢盈白衫,翠絛纖腰柳葉曳,真個人間罕有美女子,不輸廣寒宮仙娥。楚星遠認得麵孔,說道:“是你呀。”那女子笑道:“你好。還生我氣嘛?”二人怎地相識?原來她是買早飯時搶插隊的那女郎。楚星遠微笑道:“生什麼氣?早晨一時粗魯,對你吼將幾句,別往心裏去。”女子微笑道:“我沒那麼小氣。”
二人一同望海。楚星遠問道:“你喜歡海嗎?”女子道:“可喜歡了,藍湛湛的瞧著舒服。你叫楚星遠麼?”護法道:“你怎知道?”女子笑道:“這裏人都在讚你,吹上神仙天,想不知也不行。”護法打量道:“娘子不是這裏人吧?瞧你不像村裏姑娘。”女子點頭道:“外地人苗玉箏,請多指教。”
言不盡,海上潮浪水響,二人心隨其動,不自禁臉上一紅。楚星遠恐人看見,會有非議,說道:“該回去睡了,苗姑娘也早點休息。”苗玉箏道:“我沒去處呢,往哪裏睡?”拾起一枚石子,往海心一拋,幽幽地道:“外地的,人生地不熟,哪有睡處?”楚星遠道:“我也是外地,鮮華州人氏,你家在哪裏哩?”苗玉箏輕聲道:“我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楚星遠心想:“這姑娘斯斯文文的,倒是跟我媽年輕時有些像。”忍不住哈哈的笑了一聲。
苗玉箏白他一眼道:“外地人不弄外地人,你笑我怎的?”楚星遠笑道:“沒有,沒有。”
苗玉箏杏眼一閉,悵然道:“我其實是……其實是離家出走的。”楚星遠如遇知己,拍腿道:“我也是離家出走。”苗玉箏不信道:“你這麼個好人,會是離家出走的叛逆?”楚星遠道:“說來話長。”苗玉箏道:“鮮華州騰雲之輩一縱即至。我的家,你們找一輩子也找不到。”楚星遠陪笑,心中不以為然:“我去不得的地方還真沒有。”
苗玉箏望著楚星遠臉龐,低頭道:“這項鏈吊墜好看,哪裏買的呀?”楚星遠道:“項鏈隨處能買,這吊墜多少錢也買不到。”苗玉箏道:“這麼珍貴嘛?”楚星遠扯下吊墜,幌一幌,變作一杆紫金雙耳方天戟,嗤的一聲,插入沙地尺許。苗玉箏望著戟刃鋒利,心中害怕,倒退兩步道:“收了收了!”楚星遠叉手道:“不早了,下次聊。咱都回去睡吧。”苗玉箏笑道:“我實是沒去處。要不你帶我回去一起睡?”楚星遠聞得此言,吃了一驚,收戟掛頸,拱手道:“告辭,告辭!”回了老鄭家柴房,與許雲鶴依舊對頭倒睡。
不覺東方漸明,雞鳴報曉。楚星遠伸個懶腰,睜眼見炕上隻自己一人,理衫出屋,往外一張,不禁怔住,外麵好大的霧!許雲鶴道:“遠弟起來了?”楚星遠道:“你在哪裏說話?”“這裏,這裏。”二人好不容易碰到麵。許雲鶴指著屋頂道:“今早霧濃,上山不利。等霧散了不妨。”楚星遠抽棍一指,驅散方圓濃霧,可白茫茫的彌漫厲害,片刻後,又籠罩回來,不能視物。
許雲鶴攔住道:“賢弟不忙,師父昨日傳過褪氣咒,乃按四時八節之功,教霧靄化水成滴,真炁到處,其功自成。你且將那神戟弄出,協我技術,施展此法,去將那裏。”他這話有蹊蹺,楚星遠未曾察覺,慮不及此,隨手扯下吊墜,幌一幌,遂變作畫戟遞給了他。忽聽又有個許雲鶴喝叫:“兄弟不要上當,他是假的,不是我也!”
那假許雲鶴現了原身,卻是洪樹山君變化了,來此欺人。楚星遠大驚,掄鐵棍來打。這場大霧乃妖怪施法所下,他認得歸途,長笑一聲,抱著搠魔方天戟,徑回山穀去了。可歎!有詩雲,詩曰:道放狂魔喪精神,佳兒虎心乏計算。流年賽玉禦火燭,午夜邂海竊定力。定力本是水火濟,期戀陰陽欲配合。執戟配環傍戲法,傲心不已動禪意。劍圭海聖重雄振,二兄奪兵縛邪魔。
許雲鶴拔出長劍,刺擊陰風,哪裏刺他得著?妖怪早已去遠,恨得他咬牙切齒,回袖空蕩。楚星遠拍拍腦頜,強笑道:“事已至此,悔也晚矣。這妖會變化,到此騙人,是我粗心大意。”許雲鶴道:“在你出屋前,他先變作你的模樣,霧裏迎我,學你口吻像得很,說鬼話將我哄開。又變我相貌過去騙你,畫杆方天戟交於他手,陰謀得逞。我察覺不對,忙跑來警示,還是遲了一步。嗨,可惡!”楚星遠聽那怪是把兩人都耍了,他雖斯禮,內心好勝,仰首道:“追魔奪戟更無選擇。你同我去麼?”許雲鶴道:“兄弟說哪裏話。那戟原不能被妖魔所得,我豈不幫你?但記得下回要仔細。”摸出鋼圈法器,繞著藥村跑了一圈,霧即散了。攥咒禦劍,飛將起來。楚星遠也縱雲而起。
兄弟倆騰挪迅捷,俯瞰處,底下有座雲峰山穀,黑氣濃烈,必有妖魔棲息。許雲鶴落下,執劍觀察。楚星遠收光斂霞,掣鐵棍在手。北首是個盛草山洞,門戶有粗樹遮掩,頂枝似避雨之簷,洞內一片漆黑,詭影搖晃,怪目頻眨。楚護法冷笑道:“不用講,是洪樹山君的住處。”高叫道:“惡妖怪,趁早還我兵器,收拾走路,饒你狗命。敢有半句違逆,別怪我使出舊手段,放火燒之,叫你們這些山木精靈,死無葬身之地!”
洞口旁狡兔精、白獐精聞得此言,魂飛魄散,戰兢兢報入裏麵:“大王啊,不好了!洞外來了兩個敵人,一個黃髻雄壯,執著寶劍,一個灰衫文秀,拿著短棍,拿短棍的嚷嚷著索還方天戟,稍有違逆,便放火燒殺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洪樹山君抱戟歸洞,因戟太重,正自喘籲,聽說對頭追來,早在意料中,哈哈笑道:“怕他何來?不惜命送死罷了。”教小的們:“照我說的做。每人各去剝皮亭取塊碎肉,遍撒萱巢林外。把敵人引進洞,我來擺布他!”眾精道:“怎生擺布?”山君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眾妖聽了,大呼妙計。山君喝道:“不知高低!這麼大聲給他聽見,叫什麼計?速速行動。倘有差池,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