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相識,是在那個四處飄散著飛絮的北方小鎮的春日。
記得當時,年齡尚小的我,穿著一條有些褪色的藍色開襠褲,整日無憂無慮的穿梭在每條飄著飛絮的大街小巷。在別的孩子們都在拿尿和泥巴的時候,我卻偏愛那春日裏四處飄揚的飛絮。我喜歡那輕盈的身姿,灰白的身軀裏夾帶著一絲尚未脫落的綠意。或許,當時的我並沒有看的那麼真切,我隻是單純的喜歡追逐那一分飄渺。但無論怎樣,在那個驅趕著飛絮,闖入那條寬敞卻擁擠的巷子的下午,我第一次見到了她。
“喂,小孩兒!”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的視線穿過漫天都是被我揚起的飛絮,看到了那張臉。
我該去怎樣形容那張臉呢?在記憶裏,那張臉並不是十分清晰的。我的意思是,並不是用鉛筆素描那樣,那張臉就五官分明,輪廓清晰的印刻在我的記憶之中,她更像是用顏料東一筆,西一筆潦草地描繪出的形象。記憶裏,那張臉大部分是被橙色和紅色填充的。不過我想,大概是因為黃昏和我的緣故,才會使我的記憶如此呈現。
“對!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紅色的顏料跳動著,於一個三四歲,隻會亂跑和摔倒了哭鼻子的孩子而言,大概是種十分可怕的感覺。
我停下了我用來驅趕飛絮的雙腳,從一位勇敢在草原上馳騁烈馬,快意揚鞭的小將軍身上剝離下來,重新變回了那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兒。
紅色的顏料因為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不耐煩地企圖扇走親切的飛絮而顯得有些暗淡。她從我需要謹慎小心邁過的,高高的木門檻上跳了下來,走下一個個石階慢慢向我靠近。我有些害怕,整個身體像剛被烤製出爐的麻花一樣擰在原地,雙臂後別,兩隻小手在背後互相埋怨著,糾纏著。我不敢抬眼看她,下巴朝著鎖骨蹭去,直到那雙白色的小鞋踩著被夕陽映成橙色的毛毛絮進入我的世界。
“小孩兒!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啊!”她迅速拎起我的右耳,以及右耳所牽連著的半個身體,迫使我放開了剛剛擺好的防禦姿勢,“嘶哈,嘶哈”的叫著,企圖用手扒開她來。所幸,當時的她倒也懂得一些分寸,知道不能對一個見麵不過半分鍾,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小孩兒用武過多。我委屈地輕觸著右耳的灼熾感,未曾想過其未來的命運也將與此無法割離。眼角的淚花不自覺地流出,雖不是我主動意願的,但確實為我爭取來了一絲紅色的消亡。
“哼!哭也沒用!我姥兒讓我掃了一下午的毛毛,現在全被你攪和亂了,滿巷子都是。都怪你!”
我默不作聲許久,小嘴反複地嘟起,張開,合並,牙縫裏才悄悄擠出了捎帶哭腔的三個字:“對不起......”
“哼!小屁孩兒!哭鼻子可沒用,我可不吃這一套!”她架起胳膊,把頭一甩,也嘟起了嘴巴。雖然語氣依舊強硬,但記憶裏的那抹紅色確實又減弱了幾分。
又是許久的靜默。當時的我肯定是被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再做錯什麼惹得那份紅色重新燃起。不過我想,當時的她可能在回想著家裏大人熊其他小孩兒的場景,思索著下句話該說什麼。大概是氣氛剛好,或者持續的時間有些過長,她瞄了我兩眼,看著我一臉的委屈和害怕,不好意思的裝模做樣咳嗽了兩聲,依舊別著頭,嘟著嘴跟我說:
“嗯,嗯......我......我也是大孩子了,就......也不是不能原諒你這個小屁孩兒一次......”
我依舊不敢說話。
“哎呀,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我去給你拿棒棒糖吃,行了吧......”她飛速地轉過身,揚起一路的飛絮朝院內跑去。不一會兒便拉著我坐在被陽光溫了一天的石階上坐下,往我嘴裏塞了一個棒棒糖。
“你......你叫什麼名字啊?”她大概是像學大人一樣輕鬆的跟我嘮嗑,但苦於沒有話題,抓耳撓腮了半天才憋出了這麼一句話。可當時的我已經被她嚇到了,根本不敢說話,隻是呆呆地用吸溜聲表明我的存在。
大概是覺察出這個話題對我而言有些過於高深,她便又抓耳撓腮了半天想出了另一個話題。“你喜歡這些毛毛啊?”她指著那些被她和我弄得到處都是的毛毛絮問道。
我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對著那片毛毛絮微微點了點頭。
“嗯......”能看的出來當時的她真的在快速思索該怎樣接下去這個回答,不過這樣的事情大概對她而言還是比較困難的。“你......你的......你很......嗯,很牛逼。”
說完,她的大拇指終於在漫長的抓頭中閑了下來,對我展露了它的全貌。她也一臉嚴肅的對我點了點頭。
當時的我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原因不明的肯定,隻能對她笑了笑。
“我叫薛春兒,你叫啥?”她摘掉嘴裏的棒棒糖,笑著對我說。
“我......我叫許飛......”我嘴裏含著棒棒糖,嘟囔著回應道。
這就是我們相識的故事,也是往後所有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