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陰暗街角充滿騷臭氣味的電線杆旁狂嘔一陣之後,誅月夜擦擦嘴角,艱難地站起身來向學校走去。五髒六腑火辣辣地難受,身體裏好像有無數爬動的醜陋蠕蟲一般。
眼前的真實世界在他眼中恍恍惚惚,周圍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這個像是丟了魂的年輕人。誅月夜討厭這樣的眼神。
嘔吐,能夠把吃到胃裏的穢物排出體外,可是吸進肺裏的穢物又如何清理?映在內心的黑暗又如何驅除?
忘不掉的,誅月夜絕望地閉上眼。那個夜晚呈現在眼前的一切,將會永遠像噩夢一樣纏繞著他,折磨著他……
那個他曾親身經曆過的,地獄一樣的世界……
穿過幽暗的十三層樓梯,他跟著烏鴉們來到444號房
透過那道地獄之門,他被呈現在眼前災難般的景象震懾住了。
黑色濃煙滾滾向門外襲來,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味,籠罩著他們,包裹著他們,被他們吸入肺部,像針一樣蜇到人流淚。
進入房間就像置身於巨大怪獸的內髒之中,昏暗的牆壁和天花板上附滿黑色的粘稠物;地獄之炎還未完全褪盡,零星的小火苗仍在四周亂竄;最觸目驚心的還是地麵上那一塊塊焦黑的、散發著惡臭的東西,隱約可辨是人類的殘肢和五髒六腑……
屋內的落地窗戶因爆炸產生的衝擊力已經碎裂,冷風夾雜著雨水吹進屋內。隨著陣陣寒風的節奏,屋內的灰燼起起伏伏,火焰也隨風忽明忽滅,整個房間仿佛怪獸的內髒在一下下地呼吸。
很多烏鴉看到這駭人的一幕都忍不住轉過了頭,而誅月夜的視線卻再也轉不開了。
門外,倒在地上的張炎陵身上還冒著白煙,渾身上下皮開肉綻,鮮紅的肉翻在外麵,與被燒焦的黑色皮膚混在一起,血肉難辨。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像一具幹屍,看不出生死,幾個膽子大的烏鴉趕緊將他抬下樓去搶食。
而在十三層的走廊上,趙遲雙手抱頭跪倒在地上,那滑稽的姿勢就像在給神明下跪祈禱一般。在爆炸現場來回穿梭忙碌的警察和烏鴉根本無暇顧及走廊上這個蜷縮成一團的人,他們隻會因爆炸造成的可怕後果而震撼,卻難以估量這爆炸在小遲心中的破壞力。
一個人最珍惜的事物以最殘酷的方式毀滅在他麵前,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絕望?
當誅月夜走過來,扶起癱軟無力的小遲時,小遲如痙攣一般縮起身體,瞪圓眼睛,驚恐地望著他:“走開!你這怪物!你殺了我啊!”
“小遲,是我,誅月夜。”誅月夜拉住小遲的胳膊,“一切都結束了。”
“別碰我!滾開!”小遲紅著眼,用一種尖銳刺耳、撕心裂肺的聲音吼道,“你們都是怪物!全部都是!我要殺了你!”
他忽然瘋狂地撲向誅月夜,一爪子撕破了張樂天的臉。
“冷靜點!小遲,我們是來幫你的!”誅月夜顧不上那麼多了,死死抱住瘋狂的小遲,任他雙手在自己的身上臉上敲打撕扯。
他用盡全力,才讓小遲漸漸在自己懷裏平息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誅月夜喃喃道,既是安慰小遲,也是平撫自己。
“誅月夜,告訴我。”小遲神經質般急切地問,“我沒有進去,告訴我房間裏的情況,謝林子她還在房間裏嗎?她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誅月夜沒有回答,這問題該如何回答?
他看到小遲望著自己的眼神黯淡下來。沒有回答,等於已經回答了。
小遲拚命搖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不要跟我說話,讓我走,請你不要跟著我,求你了。”小遲一把推開誅月夜。
“可是……”
小遲沒有再等誅月夜把話說完,獨自一人踉蹌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誅月夜狠狠地用手砸了自己腦門一下,重重歎了口氣,心想:麵對如今這樣一種極端的情況,連自己的心情都無法平靜,即使故作冷靜說些常規的安慰話,又能對小遲起到什麼作用呢?既然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那就幹脆什麼都別說了。
老天啊,為什麼偏要一個最脆弱的人去麵對最殘酷的現實?
爆炸現場的調查取證工作是由警方進行,烏鴉社協助的。
專業的供電設備到位之後,整個1307室內的狀況一覽無遺。房間本來就不大,此時更顯擁擠,調查人員小心翼翼地在屋內進行勘查作業,通過調查現場殘留物,對爆炸事件的情況得到了初步了解。
綁在死者身上的炸彈,不僅是一個定時炸彈,還擁有觸發機製--當時張炎陵推門而入,碰到引爆炸彈的金屬線,從而引發爆炸。而即使不推開門,時間一到,謝林子也依然會被炸死,獵槍所說的限時救人的遊戲,不過隻是個必死之局。
通過現場遺留的炸彈殘骸可以判斷,這起爆炸與之前的公交車爆炸案所用的材料是一致的。
另外,從現場遺留下來的灰燼來看,在爆炸發生之前屋內就已經經曆了一次火災,這起火災是張林子和趙遲為定位謝夢語所在房間的位置所製造的。順序是這樣的:首先是房間內起火,繼而房間內的炸彈爆炸,爆炸產生的衝擊反而使火災瞬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