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珺坐在鏡前。
丫鬟杜衡為她梳頭。
鏡中,她抬起水蔥似的食指,試探著撫上自己白皙的麵頰。
好偉大的一張臉。
她看著都感覺窒息了。
雖然自己這張完美的臉蛋,已經在自己完美的脖頸上頂了三十餘年,但是她還是完全沒有看夠。
手下是美玉一般細膩的觸感,因方才清洗過,還泛著絲絲涼意。
“郡主今日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公儀珺遲遲不能回神。
雖然她向來目無下塵,但也不至於為了擺架子刻意忽視婢女的話。
那是啥比。
不是裝逼。
敢忽視皇帝才真牛逼。
事情是這樣的,方才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
她死了。
就在剛剛。
最痛苦的記憶永遠是刻骨銘心的,是以她清楚地記得。
她實打實是死了。
她聽聞她那狗日的堂弟兵臨城下,匆匆忙忙地與駙馬趕往城門迎戰……
末了,她在叛軍的劍下血濺三尺,從城樓墜落摔得粉碎。
她再也沒回來。
駙馬也是。
想起丈夫,公儀珺心中抽痛。
他也死了。
死在她眼前。
那人趁虛而入,在他體力不支之時偷襲。
“餘生為公主而戰,至死方休。”
正如他所說那般,他死在了戰場上,徒留她一人苦苦支撐。
“混蛋。”
“狗娘養的!”
“怎麼沒早死?”
眼角沁出淚花,公儀珺不由得怒罵。
身後的杜衡嚇破了膽子,還以為主子責罵的是她,撲通一聲便撲倒在地,小雞啄米似的磕頭。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
她忙不迭地求饒。
公儀珺轉身。
她垂眸注視以頭搶地的婢女。
這丫頭如今看著也不過豆蔻年華,吹彈可破的臉蛋經不起碰撞、摩擦,光潔的額頭已紅腫不堪。
她一手翹著蘭花指無奈扶額,一手伸出去虛扶了婢女一把。
“沒說你,你起來。”
杜衡立即謝恩起身,感激地涕泗橫流。
“杜衡。”
她忽地問道。
“你今年幾歲了?”
話音未落,婢女又跪下去:
“郡主,是奴婢不好惹郡主生氣,郡主責罰奴婢就是,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去!”
“奴婢上有八十老母……”
公儀珺舉起纖纖素手暴走:
“打住。”
“我問你年紀,你說你老母。”
“咱倆是身份不同,不是語言不通。”
“我知道你老母是戲子出身,可你也不用一直女承母業、唱念做打。”
杜衡眨巴眨巴婆娑淚眼:
“奴婢不是故意做戲氣您的郡主,實在是……”
“昨日奴婢才過了十四歲生辰,您還賞了奴婢好些東西呢。”
十四歲。
真是如花似玉的時候。
公儀珺怔愣。
她死的時候杜衡多大來著?
三十一歲。
好像是。
剛生了第四胎,是個大胖小子,足足六斤八兩。
她長這丫頭兩歲。
眼下該是十六歲。
十六歲。
公儀珺忽覺茫然失措,她僵硬地扭頭看著鏡子。
她明明已經三十三了。
嫁了那麼多次人,生了那麼多孩子,眼睜睜地目送親人一個又一個地離開……
彼時的她,縱使貌美,縱使依舊美得驚心動魄,也沒有了這樣緊致的肌膚、這樣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