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山頂一別,再見,卻是形同陌路。
張遠與時慕青再次相遇,卻是在曲水流觴宴上。彼時,他今年春闈未考,隻是以畫師的身份,被王妃邀去雅集為眾位學子、士官、女眷貴女們作畫。
春闈在即,他囊中羞澀,隻能一邊看書,一邊靠賣畫作畫在達官貴胄下掙些盤纏。涼京米貴,他一介寒門書生,著實清貧。
好在,千機閣畫師的名號,給他找了不少好活。
那日曲水宴席上,他一入會拜見完王爺,便在席末備紙墨等待作畫。
待到時會開始,曲水流觴、擊鼓傳花、行酒飛花令,無不讓他感慨大齊涼京達官貴胄的生活,當真是繁華奢靡,仿若與他是另一個世界之人。
張遠一直默默作畫,那張會宴圖中,他唯獨將她畫得最美。
那是他與她拜別山頂書院後,他聽聞她墜湖之後病重許久,第一次露麵。
她墜湖病重時,他忍不住攜帶薄禮以同窗身份上門拜訪,卻被時大人親派的侍衛攔在門外。
那侍衛扔了他遞的禮,言簡意賅,“時大人派屬下前來,是有幾句話告知張學子。”
“涼京米貴,張學子能從窮鄉僻壤考至如今春闈,已是不易。書院之事吾家大人略有耳聞,隻是為了小姐清譽有考慮,勸張學子認清自身,斬斷不該有的妄念。”
那侍衛字字珠璣,如利劍般屠戮他的心,他道,“張學子一無功名,二無顯赫家世。吾家小姐乃官家嫡女,時家在涼京雖不是什麼世家貴族,卻也有些官階,時老爺已為小姐選好佳婿,請張學子自重。”
隨後,他就被兩個侍衛一前一後架著,連同他那份微薄的贈禮一同,被架著扔出了幾條街外。
那日,大雨滂沱,街上無甚行人。空蕩蕩的街道,他一人,拎著手中的薄禮,渾身濕透,一步一步地,淋著雨往寒舍趕。
涼京米貴,為了節省開支,他一直住在旅店的柴房工舍裏租了個鋪位。夜裏點燈苦讀,白日會去千機閣接些畫作營生糊口。每周一日,做那旅店的賬房為掌櫃理賬算稅,以此獲得一日三餐與後院澡堂洗漱洗衣的補貼。
時大人句句紮心,字字見血,卻也不無道理。時府氣派,時家嫡女,滿城貴胄都有不少公子哥想娶的貴女,又怎麼可以與他這等寒門,甚至在涼京連一戶像樣住宅都沒有的窮酸書生,共結連理?
那日後,張遠便知曉,唯有考取功名,才可堂堂正正以官身上門。
隻是他不曾想到,居然能在曲水之宴上再次見她。
再見,她大放華彩,時慕青在詩會上,以一本《飛花令》,名動涼京的這些達官貴胄與貴女名媛,也再一次驚豔了他。
張遠沒有想到,時慕青,那個在山頂書院最煩讀書的女子,居然如今如此的詩情斐然,令人驚豔!
他在畫完畫後,鼓起勇氣,在她單獨離開主宴席時追上,遵禮守規地對著她身鞠一躬,忐忑著,按耐著內心噴湧而出的相思意,一字一句道,“時小姐,多日未見,可是病愈了?”
時慕青一臉茫然地看了他許久,最後柔聲道,“許是吾長了一張從眾的臉,倒是叫公子認錯了人。”
“公子,吾並不認識公子,公子所尋之人不是吾,這便不打擾公子了。”時慕青溫柔地笑道,與她作揖便自行離開。
她眉宇溫柔,巧笑倩兮,即便戴著帷麵紗,可深愛的人又怎會認錯?張遠認得她是時慕青。時慕青卻像從未認識他一般。
原來,他與她,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原來,他這兩年來一直寄給她石沉大海的信件,原以為是他父親阻攔了。原來,是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