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分為兩段，那個男人不在時，天空大部分時候是明亮的。那個男人回來時，就算有月亮在，也沒多少光芒……
我覺得天空是四角的，娘卻告訴我它是圓圓的，像一個鍋蓋。
娘肯定是對的，因為那道鎖鏈子係住的大門後麵必然有很多內容，我沒見過，可娘一定知道！
我喜歡我的白天，蛐蛐在草叢裏戰鬥，螞蟻修築城堡，有時候會遇到更了不起的鳥兒，長得好看就算了，還會飛！我也不賴，我一口氣就能從前院的門口跑到屋子後麵的老井邊，朝井裏扔下我找到的漂亮石子。
門口的鎖鏈有一道縫，因為這道縫我才相信，天空也許真的是圓的。縫裏每天都會出現一個穿著黃色小裙子的小女孩，她喜歡和我聊天。
“你為什麼每天都會從這兒走過去啊？”
“我要去上學堂啊。”
“學堂？是什麼？”
“你為什麼不去呢，我們都要去啊。”
“不知道。”
“我得走了。”
娘老是坐在一個被叫作紡織機的桌子邊上，弄得吱呀作響，我無聊的時候就搭一張小凳子在旁邊，聽她給我講故事。
故事裏有許多攘奸除惡，匡扶正義的大俠，娘講得繪聲繪色，讓我覺得我就是他們其中之一。
天黑的時候，一個男人就從外麵進來了。
他老是提著一壇子東西，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我討厭他，極其害怕他。
因為他喜歡打人。
一進到屋裏就大口吃著我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還大罵著“這他媽什麼清湯寡水的東西，你要餓死你男人嗎！”
“家裏——隻，隻有這些了”娘平時說話就很溫柔，這個時候更加細聲細氣…
我在一邊根本不敢說話。
不知道那個男人又叫喊了些什麼，便揮舞拳頭掄在娘身上。
我看見娘忍著痛苦沒吭聲，對著我輕輕說：“快出去，回臥房睡覺！”
“你還敢和這個智障說話，你這個混賬娘們，給老子生個傻子出來，這氣老子現在還消不了！”
言此，娘的眼淚嘩地滾落下來，很快就沾滿了麵頰頭發和衣襟，淒慘又醜陋。
我撒開腿就跑，可還是感覺腰間被狠狠地掃了一下，踉蹌著連摔帶跑出了門……
很多這樣的日子，我覺得是正常的。
有一天，黑色的天。
這裏來了很多男人，而那個男人，低聲下氣，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和從前我娘的姿態無二。
我居然有些暗喜，他們就是娘親口中的大俠嗎？
聲音很嘈雜，他們看著我戲謔地笑著，讓我感到害怕，勝過之前對那個男人的害怕。
於是我努力理解出點什麼東西，像他們講到的那些，賭錢，負債，租妻……我還是理解不了。
但是娘親跟著他們走了，我的白天也失去了一半顏色。
後來，幾天之後，娘親回來了。我看見她的眼睛像是蒙著一層灰，看不見光的內容。好在看到我之後，又有了一絲絲的光亮。
日子就是這樣數過去，一個白天一個黑天。
娘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呢？連一隻雞都不敢殺。
那天娘跟我說，今天我已經八歲了，要給我燉一鍋雞肉為我慶祝。
但是她不會殺雞，她見不得生命這樣殘忍的消逝。
我雖然不明白八歲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可知道怎樣讓一隻雞死掉——從它的脖頸處一刀劃過。
如果不算上臨死前的恐懼，它應該死得很輕鬆愜意。可是我恰巧很喜歡那種恐懼，於是故意在雞的麵前磨刀，磨得很重很慢。
佳肴上桌的時候，那個男人還沒有來。
“許個心願吧。”
“我希望我的白天越來越長，天黑的時間越來越短。”
“一定會的。”娘的聲音又哽咽起來“快吃吧”
其實我胃口很大，從前一直沒有飽腹過，那天我決定敞開了吃。
那個男人回來了，整個人搖搖晃晃，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手裏還拎著一壇——他們稱之為酒的東西。他看見飯桌上的殘羹冷炙，立馬暴跳著開始拳腳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