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雨寧不止一次罵過孫渺瘋子。
而孫渺覺得,對方說得沒錯。
整件事情唯一的可疑點在於,作為這個瘋子的孫渺本人,是否能認識到自己已經瘋了的事實,又或者說,一個已經承認自己發瘋的人,到底還算不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瘋子。
當然關於這點,憑孫渺自己是怎麼都想不明白的,況且身邊也從沒人同他討論這件事兒。不過久而久之,他是瘋子的這件事,漸漸地就由一個待定的命題變成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因為孫渺確實是個瘋子。
不僅如此,還是個叫人害怕的瘋子。
比如此時他眼前的這一個,看著多好看一姑娘,白生生的一張臉,嫩得跟剛從水裏撈起來的藕段似的。可惜再嬌美動人的一張臉,也禁不住涕泗橫流的侵襲。
眼淚就這樣混著口水糊在了孫渺的手上,濕乎乎的一片,令正盯著那張臉看的孫渺一下子就沒了胃口。
這感覺就像是冷不丁地被人貼著胃揍了一拳,惡心的感覺突然洶湧而至。孫渺於是彎下腰,在姑娘驚恐萬狀的目光中瘋狂嘔吐起來。
痙攣的感覺從胃部傳送至全身。
天旋地轉間,孫渺似乎聽到了女人的驚聲尖叫——
那是一種淒厲且驚惶的叫聲,有些遙遠,有些扭曲,這讓孫渺在暈眩中一時分不清自己聽到的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在那一刹那間,孫渺失去了知覺。
而就在失去知覺前的那個極為短暫的時刻裏,孫渺忽然就想起了賀雨寧從前說過的一句話: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死。
直到今天,孫渺還能很清楚地記起賀雨寧說這話當時的模樣,對方的嘴唇翕動著,從血管裏滲出來的血色一直打耳朵尖燒到了脖子根兒……
皮膚白的人就是這樣,幾乎藏不住一點脾氣。此外,賀雨寧那雙蘊含著鄙夷和不屑的淺色眸子同時冷冷注視著孫渺,裏頭好像燃燒著某種冰冷的火焰。
孫渺看得出來,賀雨寧那時是真的生氣了。
盡管如此,那時的孫渺還是不合時宜地笑了,而且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結果一口氣沒笑完,人就順著牆根滑了下去,好像脫了力一般,孫渺半躺在地上,吭哧哧地喘著氣,那討人嫌的樣子活像一條發了癲癇的狗。
然後孫渺就聽見,賀雨寧極為嫌惡地罵了一聲瘋子。
那是孫渺第一次聽見賀雨寧這麼罵人,感覺……尤為新鮮。
因為賀雨寧罵人的花樣實在不多。
孫渺猜想,大概是這人小的時候念書念得過了頭,裝好人裝出了一種境界,所以對髒字兒產生了一種特殊的預警機製。
在這方麵,孫渺的那個便宜爸爸顯然是技高一籌的,可惜人家非要自個兒唱紅臉,擺一擺慈父的派頭,而讓亡妻所生的大兒子在孫渺的麵前擔一個惡人的角色。
——孫渺是賀雨寧繼母帶來的小拖油瓶。
所以他不姓賀,也似乎算不上賀家人。
事實上,孫渺總覺得,自己對賀家人來說,更像是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不過,養狗還能養出感情,像他這樣的廢物渣滓、沒用的東西,隻會越看越教人生厭。即使這樣,作為繼父的賀子君還是非常大度且善良地認下了孫渺這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兒子,連帶著讓賀雨寧也隻能勉為其難地認下孫渺這個弟弟。
如前所述,孫渺是狗,那麼作為他兄長的賀雨寧,理應也是狗。
不過,孫渺這種類型的狗通常隻能窩在院子內外的草叢中,以咬人鬥毆為主業,而賀雨寧那樣的則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在廳堂裏,幹淨地充當門麵。
所以別人家的兄弟不合,若是爭鬥起來,叫做相煎何太急。落到他們兩個的頭上,姑且就可以稱之為狗咬狗。
孫渺心裏琢磨著,覺得這話挺可樂的,於是轉頭就講給了蘇怡然聽。沒想到對方聽完,不僅很不客氣地朝天翻了個白眼兒,而且張口還罵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