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想見羅蓓奇,非常地想。然而羅蓓奇軟軟地癱在籠子裏,一動不動的。她蹲在籠子邊仔仔細細地看著,從羅蓓奇的前額看到後尾,它三角形的那張冰冷的臉。那種疏離而悠遠的氣息一時間讓她平靜下來,她又伸出手指頭,透過網上的細格子往裏探——她就想摸一摸它,就感受一下她的溫度。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條蛇一定不是冷血,它一定有著驚人的溫度。可是她手指比童年時更粗,已經擠不進那個狹小的洞口了。阿連抽著煙,在一旁笑她:“一會兒又卡住了,看你怎麼辦。”
“連叔。”她撅著嘴,“你沒喂羅蓓奇吃的吧,它都不理我了。”
阿連沒有答,默認了。轉念他就一笑:“現在這年頭啊,養活他們不容易。”——他還想說,沒人來看啦。沒人喜歡他們啦。還有,有人來跟他收這個地方,但是之後要改建成旅館,咖啡屋,或者其他的什麼旅遊景點。
“借口。”
“喲……哪裏是……”算了,阿連又點上一根煙,“丫頭,我跟你說過嗎?以前的這裏,半個島都是馬戲團。”
阿棠搖頭。
阿連吹了個煙圈:“這個地方以前就叫珍奇園。好多人來,但是以前,除開這些動物,據說這裏還展出各種新奇玩意兒,什麼雙頭人,南海珍珠,美女蛇。”
“瞎說,哪來的‘美女蛇’?”
“以前啊,馬戲團有個瘸腿的美女,他們讓她披上蛇蛻下的皮,裝成美女蛇在這裏展出。”阿連笑道。
阿棠吐了吐舌頭:“你又逗我開心。”
“哪兒的話?這可是真的,我最近才聽說的。”他淡淡地歎息著,“這地方,是需要點新鮮東西啊。不然都沒人願意來嘍。”
“瞎說!”阿棠立刻反駁了起來,“連叔你可是差一點兒就能當富翁的。”
“可不是,連叔是差那麼一點兒——可是,就是差了那麼點兒。”阿連還想說點什麼,還想說點什麼才夠舒心。可是他一眼看到阿棠紅紅的眼睛,就知道那孩子已經先他一步嗅出了危機的味道。他不敢說了——又何必再說呢?他難道真的給現實壓垮了,才口不擇言到要跟這孩子說真話?所以阿連忽然彎下腰來,他那個神態,就像是編個好聽的故事在哄她,“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算起來,這個珍奇園,最早是你外公從馬戲團手裏接過來的。也許你媽媽,也是在這裏長大的。”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也許是假的吧。但是她依稀覺得隻有連叔知道她需要什麼——希望,哪怕隻是模糊的,無法捕捉的希望,可是那希望必須存在。她也討厭最近島上的氣氛,討厭那些歐式建築在一點點蠶食她的記憶。好無情啊,這個世界的人追求的那些東西——比方說金錢啊、價值啊、利益啊。難道那些詞語就沒有更優厚的辦法跟回憶共存?難道當回憶與它們在一架天平上被衡量時,就隻能被放棄嗎。她隻能抹了淚,走之前給了連叔一個擁抱,就像是要給他一點什麼鼓勵,緊緊地,乃至連叔都大喊“夠啦夠啦”,她才調皮地鬆開手,回眸一笑:“連叔要成為富翁,帶著珍奇園,打敗他們。”
阿連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她以為自己收拾好了自己,進門之前還把頭發好生紮了一遍,讓她那頂馬尾巴再高傲地翹起來。可是推開門,屋裏無人響應。桌子上有冰冷的飯菜。沒有留言條。她繞了一圈最後在她的書包下看見了梓偷偷壓著的一小截紙條:“姐,奶奶帶我去學舞了。以後每個周末都要去。”
所以這樣才會百無聊賴起來。再一次麵對黑暗的房間,寂靜,還有寂靜之中漸漸膨脹的那隻心中的怪獸。無人可救,無人可救。但是就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門外傳來李柯敏的聲音:“肖棠——”她打開門,門外卻遠遠不止李柯敏。是沈坤庭帶著好多人,還有其他人,也許都想去他家的那些人,正站在她的寂靜之外嘻嘻哈哈地喊著她:“肖棠——今天有同學聚會!奶奶——批準肖棠跟我們去吧——”
她一副拿他們毫無辦法的樣子:“別演了,家裏沒人,我奶奶出門了。”
“你看,我就知道她那都是借口——”李柯敏毫不客氣地向沈坤庭出賣情報。
那個人——不知為什麼,她心裏還是不習慣叫他那個別扭的名字——他有點得意洋洋地笑著,就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知道她的弱點,知道她沒法給那麼多人臉色看,知道她至少在別人麵前都是個“樂天派”,所以她沒有理由再拒絕。他有點玩世不恭地走上前,但仍要在話語裏把所有的人都帶上:“吃喝玩樂隊隊長,群眾們說,他們需要你哦。”後麵那句大概是替他自己補充的,“賞個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