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三十二年,漫天大雪。
遙遙城牆之上,一抹紅衣格外刺眼。寒風夾著雪,打在女子嬌嫩的臉頰上,刀割一樣疼,沈清歌卻好像沒有知覺般,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西南方向,巍然不動。
秀眉染上一層薄雪,沈清歌輕眨睫羽,終於將目光移開。她閉上眼,向前傾去……
城牆下傳來一聲悶響,驚起幾隻覓食來的鳥雀,孤零零扇翅飛向天際。
半晌,四野靜穆,唯餘風聲蕭蕭……
第二日,這一消息很快席卷了靖國大街小巷——
上京觀眾最多的妙語堂裏,說書先生口若懸河:“話說這沈家大小姐與靜王和離以後,靜王便主動請纓,去了南詔征戰,哪知這真是一去不返啊!
都道是世事無常,得知靜王戰死的消息後,這沈大小姐是悲痛欲絕,整天以淚洗麵,於是一身紅衣,從城樓一躍而下,結束了這淒涼悲慘的一生!
隻是可惜,靖國第一女神醫,竟就如此香消玉殞了,真可謂是癡情啊!”
緊接著,又一道驚天消息傳來——靖國登基不久的新帝暴病而亡,瞬間,朝野轟動。
說書人又開始講起了離奇的死亡故事。
沈清歌——不,應該叫沈清歌的靈魂,坐在城牆上,靜靜地看著坊間故事變來變去,不由感歎:真是能編。
從她與江懷瑾的相識相知相愛到相殺,從新帝新納的寵妃到江懷瑾的冤魂,沈清歌一邊聽著,一邊不由地笑。
直到她屍身被人抬走。
大概是她還做過不少好事,百姓們商量著,去求了慈恩寺的法師來為她做法超度。
沈清歌以前不信這個,直到自己正在被超度:嫋嫋檀香間,她隻覺得渾身愈來愈輕,意識漸離漸遠,好像要飛向茫茫天際一般。
幾近最後一刻,她忽然想到:也不知道江懷瑾有沒有被超度……應該是沒有的,他死那麼遠。
真是可惜,她想,如果有來世,她希望還能和江懷瑾做一次夫妻,不離不棄的那種……
一行清淚不知什麼時候劃過臉頰,有些冰冷,沈清歌無意識地抖了一下身子。
“阿清,別怕,阿娘在這。”
一雙溫熱的手撫上被角,沈清歌睜開眼,朦朦朧看見一個輪廓,然後慢慢變得清晰——一張曾經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出現在了她麵前。
“阿娘……”她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些沙啞。
“阿清醒了,真是太好了——彩梨,拿碗水來。
沒錯了,彩梨是她娘親陪嫁帶來的丫鬟,這是她娘親沒錯了。
“阿娘,”她開口:“我這是來和你們團聚了嗎?”
耳畔傳來溫和的笑語:“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呢,什麼團聚不團聚的?”
“小姐,小小姐睡這麼久,腦袋有些糊塗也是難免的,您可別訓她了哈!”打趣的腔調一出來,沈清歌有一種久違的感覺。
“彩梨姐姐?”
“喲,難為小小姐還記得我呢!”彩梨踩著小巧的步伐走來,伸出一隻胳膊,將她從床上攙起,娘親許氏配合著將枕頭墊在她身後,好讓沈清歌坐著舒服些。
“躺了這麼久了,一定口幹了,來,喝點水潤潤喉。”許氏溫柔地笑著,從彩梨手中接過碗,輕舀一勺遞到沈清歌嘴邊。
屋內人言笑晏晏,屋外飄來桂花的秋香,鳥雀聲婉轉悠揚,繞梁而飛,清朗的光灑在繡花被上,惹人憐愛。
一切都那麼生動而鮮活,仿若回到了記憶深處的某個時候:同樣也是個晚秋時節,她一時貪玩落了水,因著從小體弱,生了場大病,一睡不醒,許久才恢複意識……
記憶與現實交疊,兩個場景間重合在一起,一個驚人的想法在沈清歌腦海中閃過:這一切並非巧合,而是她——真的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年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