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烈十二歲那年冬天的一個早晨,他在這間小賣部買了一支最便宜的鋼筆和一小瓶墨水,這裏的東西永遠比別家便宜,有的便宜一塊兩塊,有的便宜五角。而鋼筆配墨水,算下來要比油性筆性價比更高。

買完鋼筆和墨水他花光了當天身上所有的錢,早餐和午飯隻能拿杯子在水房接熱水喝了對付。付錢的時候,麵包的香味不住地往鼻孔裏鑽,他竭力控製著視線不往籃子上瞟半分,可他控製的了眼睛,卻控製不了肚子。他的肚子拚命地叫囂著,並發狠地疼起來,疼的他的臉變成紙一樣的白。他緊抿著嘴角等老爺爺慢慢搓動那幾張軟塌塌的掉在地上揀都揀不起來的紙幣,當老爺爺數完一遍開始數第二遍時,他的冷汗一下子就撲出來了。

好在老爺爺數完錢收進了櫃子裏,他鬆了口氣,錢是夠的!老爺爺順手用油紙包了一塊麵包遞給他:“吃吧孩子,爺爺請你的”。

他那時候還太小,小到要緊緊抓住那一丁點可憐的自尊才會覺得自己也是個與別人沒差多少的人,小到無法分辨什麼是好意,什麼是嘲笑。

也許是因為嘲笑的聲音聽的太多了,他幾乎沒給自己留任何思考的餘地,他看了一眼老爺爺的臉,覺得那抹笑容很好看,但又很刺人。

他沒接那塊麵包,隻拿走了付過錢的東西,老爺爺在後麵叫他,他拔腿,奪門而出。

當天早課結束,他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有同學向學校反映,親眼看見他在小賣部偷鋼筆,害得追他的老爺爺在門口滑倒摔斷了腿。年級主任和班主任親自帶著他去小賣部了解情況,老爺爺還在醫院,看店的是他的兒媳,一聽來意,撲上來先抽了他兩耳光......後麵的事情,他好像是失憶般的,記不清了。

蘇烈呼吸一顫,眼前一片朦朧,隔了十八年,當年那隻被他拒絕的麵包又回到了他麵前......

“太陽打西邊出來咯,早幾年都不認人不說話的,今天知道給人送吃的了!”老奶奶笑吟吟地說著話,唉聲呻吟著站起身,打開飯盒,把一份炒飯往小盒子裏分,“老頭子,別再給人送了,現在孩子都不愛吃這種老麵包,糖又多油又多,家裏有家長管著,不讓接別人的東西吃。”

老爺爺沒放下手,幹癟的嘴唇囁嚅著,沒再發出聲音。

老奶奶沒嘮叨老伴兒,笑道:“不嫌棄就拿著吃,不收你們錢。”

“謝謝爺爺奶奶,那我們就不客氣啦!”甄一把兩隻甜筒塞進蘇烈手裏,搓去雙手沾上的寒氣,接過老爺爺的麵包。

他們沒有堵在店裏打擾老兩口吃飯,也沒有立刻離開,坐在店門口的凳子上,曬著太陽,聽老奶奶哄著老爺爺張嘴給他喂飯。

甄一拿麵包從蘇烈手裏換回一支甜筒,一邊撕包裝紙一邊說:“以後我們老了,我也要這樣喂你吃飯”。

蘇烈收回漂浮的神思,嘴角牽動,“那你要好好練練廚藝,我腸胃不好,忌生冷腥臭”。

“沒關係,我老了也是個有錢的老太太,我請人來咱們家裏做,每頓飯做好我都先吃,確定沒毒再喂給你”。甄一三兩口吃完一支甜筒,從牙冰到胃,冷的打了個寒顫,倚偎到蘇烈身上,把一隻手伸進他的衣襟裏取暖。

有一束太陽光剛好打在甄一臉上,她眯著一隻眼,看見麵包焦黃油亮的表皮上映出他們倆緊緊挨著的影子,摟著蘇烈晃了晃,覺得人活著真好。過了一會兒,她伸手撕了一小片塞進嘴,驚喜道:“香香軟軟,真的有麥子的香味,你嚐嚐”。

蘇烈微微有些怔滯,甄一撕下一塊大的,拉下他的口罩不由分說的塞進他嘴巴,“嚐嚐嘛!我覺得好好吃,以前媽很癡迷烤麵包,每次她烤出來全家人都要給麵子一掃而光才行,我幾乎都沒吃過外麵買的麵包”。

蘇烈默默咀嚼著,睫毛掩住他眼神的光芒和他的心事,轉向甄一時,他的眼睛仿佛變成澄靜如洗的天空,片刻前的陰霾憂傷全都不複存在。

甄一問:“好吃嗎?是你小時候吃過的味道嗎?”

蘇烈點點頭,自己咬下一塊繼續吃,“是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

甄一道:“那你比我幸運,我喜歡的甜筒變小了,價格貴了,味道也不對”。

蘇烈看了下甜筒配料表,“可能是以前的色素香精麻痹了你的味覺”。

甄一捏住他的耳朵,連凶帶恐嚇:“你是不是在笑我山豬吃不了細糠!你是這個意思吧?”

蘇烈任她揪自己的耳朵,他沒覺得疼,她也沒用多大的力。他吃完了剩下的麵包,然後斜支著頭,看她小口小口的舔著甜筒上粉紫色的奶油。奶油融化的很快,順著手背流向手腕,蘇烈回到小賣部買了一包紙巾給她擦手:“吃不了就不要吃了。”

甄一直起脖子從背後的窗戶往店裏看了看,老夫妻倆已經吃完飯,各自坐著發呆,“那我們扔到遠點的垃圾桶,不在這裏扔。”她起身,把蘇烈也拽了起來。

在外麵做賊一樣逛了一天,晚上他們很早就上床休息。蘇烈沒服安眠藥,淺眠不過兩小時,又從夢中驚醒。懷裏的人像抱大熊一樣抱著他,睡之前她說:“我要抱你緊一點,你一動我就會醒,如果你夢遊我就可以照顧你,如果你又半夜三更去工作,那我就把你綁起來再把你榨幹,讓你沒力氣做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