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女孩安安的日子多半是在瑤河邊上打發。
放了學,便往那裏趕,後邊跟著她的鐵蛋。
正是夕陽銜山、晚風乍起的時候,瑤河上氤氳著淡淡的霧氣,空氣是濕的,腳邊的小草也是濕的。
安安蹲在石埠上,撿一塊瓷片,往河上打水漂。啪,啪,水波濺起,
仿佛在水麵上綻開一朵晶瑩的小花。鐵蛋有時蹲伏在安安身邊,靜靜地觀望;有時,會給安安銜來一塊大小適中的新瓷片。
打水漂,安安是玩不膩的,有夥伴的時候,就跟別人比誰打得遠,沒有伴兒的時候,就跟自己比。
雖是個女孩兒,但安安打水漂很在行,一點不輸給那些個男孩兒拍。
她懂得什麼樣的瓷片最順手,也知道用怎樣的角度瓷片才能在水麵上彈跳起來。
她總是微微側過身子,盡量讓瓷片以最小的角度入水。
那樣的話,脫手而出的瓷片會像展翅的水鳥,斜斜地插入水中,眼看著就要沉入,卻在水麵上優美地彈跳旋轉起來,激出數朵水花。
安安打的水漂,幹淨利索,花樣百出,常引來夥伴們的讚歎。
隻是每到晚飭時分,夥伴總要散去的,水邊隻剩下了安安,還有她的鐵蛋。
這時候,在石埠上洗衣的嫂子就會東一句西一句地講;
“安安,你媽在那邊過得好嗎?賺得好多吧?”
“安安,你媽最近來信沒有?又給你寄啥了?”
“安安,你媽不在,你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呐?”
起初,安安總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我媽做保姆呢!做十戶人家!’
“對,剛來信,還給我寄了個書包呢!”安安拍拍自己
畫著一隻粉紅色小貓腦袋的書包,“這叫kitty貓,城裏的女孩兒都喜歡呢!\u0027
“開心!”安安故意皺起鼻子,給逗她玩的大嫂一個鬼臉。
是的,看起來安安總是那麼開心。她每天都在小小的
鎮子裏逛來逛去,在橋頭看風景。她喜歡在井邊和夥伴們聊天,也喜歡用關真的笑容回答過路人親切的招呼,喜歡在橋頭圍觀熱鬧,喜歡借別人的自行車沿著溝渠一路飛奔。她是沉靜的碧瑤一道活潑的小風景。
不過,旁人同樣的問題問多了,安安便懶的回答。
她有時隻顧著自己繼續打水,要麼和鐵捉迷藏。鐵蛋是一隻公狗,毛色金黃,右眼上有一塊黑斑,剛抱來時鐵蛋還沒睜眼,小的像隻倭瓜,平日裏並沒有精細的喂它,鐵蛋卻目長夜大,斷斷,竟有半人高了,馮遠珍說鐵蛋就是像矮牽牛的種子落在地裏,並沒有人去拾掇他,明日他就自己出來了,明年落了子,又沒人去采他,他還是自己長得興旺。
馮遠珍是安安的母親,
安安也是母親的矮牽牛吧。從出生起,安安就沒讓馮遠珍多操心。
那時,家裏還有地,地的活兒馮活珍一個人幹。另外,她還在看隔的色器廠兼著一份工。出門時,將安安往搖籃裏一放,這孩子不吵也不,馮遠珍隻管出門去做自己的活兒。等她回來,安安還在搖籃裏呀呀地吮手指頭。安安的記憶裏沒有父親的影子,父親去了哪裏,馮遠珍不多說,安安也不怎麼上心。有沒有父親,對這對母女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一年到頭,柴米油鹽,縫洗縫補,日子過得有條不紊、有聲有色。
碧瑤本是個有顏色的地方,最熱鬧的是元燈節,正月初八起,直到二月初二,若是瑤河沒有封凍,河上就滿載各色花燈。
馮遠珍和女兒也早早地準備好,用綢布和竹篾紮上幾隻兔子燈,肚子裏頭放支蠟燭,底下安上四隻木輪子,用一根紅絲帶牽著走。
開燈那天,走到街上滿目都是燈。各家各戶前張燈結彩,燈色除了兔子,還有鯉魚走馬、花球、琉璃...那些掛在門戶上的燈,徹夜不禁。每晚主人都會添油,讓其長明。
元宵那天,鎮上的樂隊就出動了,老老少少吹奏著八音鼓樂,由遠及近,夜行幾十裏,繞鎮數周,孩子們或牽或舉著自家的燈,跟在樂隊後麵,嬉鬧雀躍。原本清靜的街道熱鬧得差點冒了煙。
滿天燈光,滿屋月亮。
碧瑤的人,就在這歡喜的樂聲中迎來又一年的春。
孩子長了一歲,老人又老了一歲。安安看著自己的燈浮上了水,又在後邊撩撥幾把,那小小的燈,就順著水流往下漂去了。從瑤河上遊漂下的燈,擁擠著,晃晃悠悠,宛若夏日隨波逐流的浮萍,浮得慢,卻又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