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靈國,邊境安西城,行陽王府。
前日裏還隻是冷,昨日便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墊起了厚厚一層,果真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今年的雪下的可真是怪異,也不知道是吉是凶?”廊下的丫鬟搓著手,看著漫天大雪感歎。
“可不是嘛,咱們安西城多久沒下過雪了,還是這樣的大雪。”
“誒,上一次大雪好像還是六年前,王妃難產去世那幾日,哎喲喂那時你還沒進府呢......”
另一個從後麵來的丫鬟猛然拉住那還想展開嘮嘮的婆子,告誡她:“嬤嬤皮癢了不要命了?王爺說了任何人不許議論此事,小心我告訴管家打上你們幾個板子再趕出府去。”
嬤嬤被嚇了一跳,霎時就住嘴了,恭恭敬敬地對那丫鬟身旁的人行禮:“芮姑娘。”
芮兒冷冷的看她們一眼,腳步匆匆提著裙擺徑直朝著那邊的書房而去。
兩個小丫鬟看她們走了,拉著婆子:“嬤嬤,這芮姑姑到底是什麼身份啊,你們這麼怕她?”
嬤嬤做了個“噓”的動作,小聲道:“你們剛進府不知道,這芮姑娘是已故王妃的貼身丫鬟,王妃咽氣之前把她認了義妹,很得王爺看重,算是府裏半個主子,不過,經常有人看見她去軍營找王爺,說不定以後就是主子,走走走,別在這兒說話,咱們做事去。”
三人邊走邊嘀嘀咕咕著,“小郡主還在書房外麵跪著呢?這麼冷的天王爺怎麼忍心......”
“可不嘛,王爺也真是狠心,自己的親生女兒,嘖嘖嘖,聽說當時生下來就看過一眼,就丟給奶媽子,一直沒管過。”
“那這孩子真可憐,娘沒了爹還不愛。”
“就是,你也知道,主家都不管,小主子怎麼可能有人疼呢,聽說吃的飯還是餿的呢,咱也管不著,咱也不敢說話啊。”
“嬤嬤咱們還是別說了,我可害怕被打板子......”
書房外的雪地裏,納蘭思雨挺直身子跪著,五六歲的小姑娘,凍紅的小臉上滿是淚痕。
“父王!父王,女兒知道錯了,求父王別將女兒送走!”
“父王!父王!”
“是我不好,不該惹父王生氣!我以後一定離父王遠遠的!求父王......”
一聲比一聲嘶啞,芮姑姑登時便落淚了,跑上前撲倒在納蘭思雨身旁,脫下披風包住她,小丫鬟急忙撐開傘罩住兩人。
“我的個天老爺啊,這樣的天氣!好孩子,這是跪了多久,來,跟姑姑起來。”芮姑姑想抱她起來,卻拗不過她。
“思思,乖,你父王跟你鬧著玩呢,咱們起來。”
“我可憐的思思。”
思量再三,芮姑姑陪她一起跪了下來。
“王爺!”
“求王爺開恩!”
“王爺!若王爺不出來,奴婢就在這兒一直跪著!讓王妃看看,王爺是怎麼對待她在乎的女兒和幹妹妹!”
納蘭行聽著窗外的呼喊聲,凝神著牆上那幅美人圖的眼終於有了波動。
吱呀一聲,那扇緊閉的門終於打開。
行陽王妃去世的這幾年,他一直酗酒成性,整日待在軍營裏訓練士兵,偶爾回王府也仿佛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從不會關心她一句。
王妃去世,不止納蘭行承受不住,芮兒也因傷心去了陵墓,一守就是五年,王府事務無人掌管,下人們自由散漫慣了,自然是個看人下菜碟的。
芮兒回王府時,納蘭思雨捧著一個快餿了的饅頭,這就是她的午飯,隻要不聽嬤嬤的話便沒有飯吃,亦或是不給換衣裳,或掐不易發現的地方,撩開衣裳便一片淤青。
她發了好大的脾氣,換掉了王府大半的人,直接打得半死發賣了出去。
有芮兒護著,納蘭思雨才過了這一年難得的安生日子。這好日子才沒多久,納蘭行竟然就要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白雲山。
納蘭行身著鐵甲,身形修長,縱然胡子拉碴也能看出豐神俊朗。他一步步走下樓梯,在兩人麵前停下,蹲下身仔細端詳了納蘭思雨的臉。
“你和你娘親小時候,長得可真像,不愧是她的女兒。”
他想伸手撫摸一下她的小臉,納蘭思雨瑟縮了一下,躲進了芮姑姑懷裏。
“王爺。王爺,稚子無辜,你要生氣,便責罰我吧。”這些年他喜怒不定,芮姑姑也猜不透他。
納蘭行心下波瀾,自己與妻子留下的女兒竟然生分至此。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納蘭思雨,她的眼裏和沈家雨當年一樣,被欺負時有清晰的不甘和倔強:“給你兩個選擇,進宮等待成年後嫁給皇子,亦或滾到白雲山讓自己變得強大不再受人擺布。”
“我納蘭家世代書香世家,隻出了我這麼個武將,我誌不在此,安西城苦寒之地,安能度過餘生?”
“你現在既然是我納蘭行的女兒,就不該隻是個草包郡主。”
“我了解承帝,我兵權過大,開國之臣功高震主,他過河拆橋是早晚的事,若你他日不能成為我的助力,至少也別拖我的後腿。”
納蘭思雨漸漸停止了抽泣,愣了良久。
芮姑姑責怪道:“和孩子說這些幹什麼?思思,別往心裏去,你父親胡說八道呢,別理他。”
大靈新一任君主承帝登上帝位不過六年,全靠納蘭行這位開國功臣,而簡單肅清朝堂後,便將他派來戍守邊疆,安西苦寒之地,物資匱乏,絕不是個好去處。
估計承帝早想把兵權收回,隻是礙於天下悠悠眾口,還有他還有利用價值,這幾年才有短暫的安生。
“思思乖,你母親是承帝義妹,皇帝舅舅疼你還來不及呢,隻是想把思思接入宮中照顧罷了,思思想去哪,可以自己選。”
“外麵怎麼能比得上府裏安穩,若思思不願,思思便好好留在府中,姑姑會照顧思思一輩子的。”
天上的雪下個不停,她伸出手,那雪便一片片落在手裏融化不見。
納蘭思雨心中有了主意,掙紮著站起來,對芮姑姑和納蘭行鄭重地磕了個頭:“我想去白雲山。”
芮姑姑愣了愣,便又哭了。
納蘭行點了點頭,“收拾一下,即刻啟程,沈副將會送你過去。”
“王爺!王爺,你怎麼放的下心啊,思思才這麼小,她還沒有一個人出過府,怎麼能送去千裏之外......”
他不為所動,將芮兒扶了起來,隻說了一句:“婦人之仁,隻顧著她,你自己的身子是不想要了嗎?”
看似責怪的語氣,暗含關心。
“王爺!”芮兒隻能幹著急。
“王爺,奴婢也要過去……若已成定局,至少讓我把思思送到那兒安置好。”
納蘭行板著臉:“別跟著胡鬧,陪她收拾東西去。”
“王爺!”
納蘭行交代完便又回了軍營,芮姑姑邊吩咐人為她收拾東西邊哭,哭到送她上馬車,臨別時握著她的手不住叮囑。
“思思定然要保護好自己,姑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了。”
“一定要聽師父們的話,若有人欺負你,思思便打回去,寫信告訴姑姑,姑姑來揍他們。”
納蘭思雨從馬車裏探出身子,輕輕撣掉芮姑姑身上的雪:“姑姑也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今日雪大,姑姑快些回去吧,走路小心些。”
“好,好,姑姑看著你走。”
“思思!”馬車已經出發了,芮姑姑猛的追上前。
沈副將不得不示意:“停!”
她趴在窗框邊,將一枚玉戒交給她:“思思,姑姑等你平安回來。”
小小的人認真點頭應道:“好,我一定會平安回來見姑姑。”
馬車走了有一段距離了,芮姑姑仍然站在原地,如同石雕一般,讓人心酸酸的。
納蘭思雨坐好,擦了擦臉,又哭又笑,擦完眼淚便又滑下來。
以後真的隻剩她一個人了。
雪還在下。
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少天,開始幾天她還會偷偷哭,後來便總是發呆。
越往南麵走,天氣便越暖,厚襖子也穿不得了,幸好芮姑姑為她準備了許多身衣服。
天黑之前,馬車終於在白雲鎮一個客棧停了下來。
沈書律將她抱了下來,送到一間上房,又遞給她一個水囊,“小郡主喝點吧,待會兒末將讓人把飯菜送到你的房內。”
“有什麼事情直接叫末將便可。”沈書律指了指旁邊的房間。
納蘭思雨輕輕點頭,喝了口水,擦了擦將水囊還給了他。
他不過才十六歲,便已經是行陽王身邊的副將了,路上也將她照顧得極好。
小二將飯菜送到房內時沈書律又來了:“小郡主,用過飯菜便早些歇息吧,舟車勞頓怕是沒怎麼睡過安穩覺,明日便有白雲山的人來接小郡主上山。”
“好。”
其實她一夜未眠。
來接她的是白雲山大弟子雪月,彬彬有禮,器宇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