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夜(1 / 2)

無為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書桌邊慢慢站起身,疲乏地伸了伸腰,拖著像灌滿鉛的腿,向門外走去。他一直致力於教育對人性影響的學術研究,他的多篇學術論文公開後,都深得業界有識之士的讚賞和敬重。由於一直忙碌於自己的學術研究,所以近些年來無為甚感疲憊和心力憔悴。此時他決定到自己家的庭院裏去散散步,放鬆放鬆自己。

夜已深了,滿天的繁星正疲倦地眨著朦朧的眼睛,月亮掛在遠處山崗的一棵樹梢上,隨著樹枝與輕風比翼雙飛的纏綿,它一時害羞,一時微笑,在枝葉間斑駁著。

無為走出房門,一陣涼風拂麵而來,輕輕地梳理著他滿頭淩亂的花發和嘴角雜草叢生的胡須。蛙聲由遠及近地此起彼伏,仿佛在躁動不安地抱怨夏日的酷熱;又似在激情四射地謳歌自由的寶貴,以及即將到來的喜悅的豐收;更像一年一度的蛙王競選,競選者敞開喉嚨,全方位地闡述自己的執政理念,它的支持者隨即爆發漲潮般的響應,它的反對者則冷眼旁觀地予以喝倒彩,雙方你來我往,不斷將選戰推向高潮。

草叢裏的蟋蟀癡情地哼著一些不知名的小曲,有時輕婉,有時激亢,像一條條生命的曲譜,在不停地被撥動著。

庭院前的小河,盛滿了星星和月亮的光芒,河水在蛙聲和蟋蟀聲的掩護下,正輕輕地悄悄地將滿河的金銀往自己的家裏運。河岸上的樹木傾斜著身體,極力用低垂的枝葉去阻擋河水的不法行為,但都被河水搓揉成淚光漣漣的暗影,化為無形之中。一些魚兒氣憤不過,有的探出頭,吐著氣泡來報警,見無人過問,就傷心欲絕地回家去了;有的則奮力騰出水麵,竭盡全力地把身下的金銀壓沉在水裏,以便盡可能地減少損失。

螢火蟲在花草樹木、樓宇、道路間來回穿梭著,像在急切而耐心地尋找自己貪玩迷途的孩子。

萬家燈火禁不起疲倦的折騰和催促,相繼瞌睡著眼,熄滅了燈,用大小不一的鼾聲和夢語,回應著窗外的世界。整個世界,一片寂靜和安然。但在不遠處的大樓,那裏燈火通明、笑語盈盈、觥籌交錯、琴瑟悠悠、歌聲漫漫,有的地方還激蕩著一些人愉悅的談笑聲、劃拳行酒的吆喝聲,巷子裏和庭院前的犬吠聲,嬰兒驚醒後不安分的吵鬧聲,敞開喉嚨要奶吃的哭叫聲,都被風誘騙到各個地方,不懷好意地去驚擾熟睡的人們。馬車奔波的軲轆聲,趕車人急切的“駕駕”聲,馬匹勞苦般的喘息聲和亡命似的嘶鳴聲,以及殺豬宰羊的忙碌聲、哀嚎聲,揉碎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寂靜。

而在另一些地方,夫婦為明天生計發愁的商議聲、歎息聲。少年發奮學習的誦讀聲、寫作業聲。水車在風中忍氣吞聲的吱吱聲,不知名的東西掉入水中的悶響聲、掙紮聲。人們忽急忽緩地驅打蚊子聲,大人們掙紮著迷糊的雙眼,努力把孩子往熟睡的天堂導引的輕拍聲、反複哼唱著不靠譜的童謠聲。家禽在圈舍裏被外來之物驚擾時小題大做的尖叫聲,隨之而來的摩肩接踵聲、相互怒斥聲、相互提醒聲。盼天明的公雞不守信的打鳴聲,庭院裏和作坊間時斷時續的敲擊聲、洗衣聲、腳步聲、訓斥聲、悲泣聲。貓孤獨的遊蕩聲,以及捕捉老鼠的東衝西闖聲,……像風撥動的琴弦一樣,把各種聲音都一股腦兒隱隱地傳揚開來,既飄若遊絲,又聲聲入耳入心。

露珠爬上了花草樹木,在風中輕輕地抖動著全身嬌美的星月之光。

靜,很靜!無為十分愜意這樣的場景,在這靈動而靜謐的世界,他可以愉快地和著聲光和輕風,整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以及鬱積已久的疲憊。他在一處躺椅邊停了下來,用手理了理須發,籲了一口氣後,便在月光的攙扶下,輕輕地躺在了椅子上。

蟋蟀和青蛙的演唱會還在繼續,月亮也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天邊去了,正與縷縷白雲若即若離地打情罵俏。他閉上雙眼,又不由自主地思慮起自己的學術研究來,盡管近段時間,他也時常告誡自己,先放一放手上的學術研究,好好修養一下。但每當在閑暇時,他的思想火花又瞬間點燃了他生命的激情,像電流喚醒燈泡一樣,不容分說地光亮了。他習慣性地自我解嘲道:“好吧! 那就再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學術研究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叫喊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無為你在哪兒?”是妻子的聲音,話語中滿是關切和尋找。

“我在這兒呢!”驚駭間,他極不情願回答道。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趕來,他的妻子和女兒便來到了他的躺椅前。“我們回屋吧!該睡覺休息了!”他的妻子一邊說,一邊彎下腰,攙扶著他的臂膀。

“好吧!我們回屋休息去。”他一邊回答,一邊費力地站起身,在妻子和女兒的攙扶下,慢慢走進了房門。洗漱後,他來到自己的臥室,有些力不從心地躺在了床上。近些年來,他的妻子和女兒總是關切地提醒他囑咐他務必注意保重身體。但過去的歲月,到底是多少年?他記不清楚了,自己確實沒有好好休息過。他隻依稀地記得,自從自己著手學術研究後,就沒日沒夜地泡在書海裏,經常和一些學識淵博的學者和有識之士秉燭夜談,密切地交流交往,家中的書桌和書櫃上的書籍,也代替了妻子和女兒,成了他最親密的伴侶。曾經有一次,他因勞累過度,昏倒在書桌旁,幸虧被妻子及時發現,在把他送去搶救治療後,他才從鬼門關疲憊地回來。盡管這樣,他出院後,又伏下身子,忙碌於自己未竟的事業,而且更拚命,他好似預感到自己的時日已經不多,春夏的藤蔓時光,即將在秋冬時節衰亡,因而務必搶抓一切時間,盡可能多地播種人生意義的種子,以便秋天到來時,才有忙碌的理由,豐收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