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
初春的傍晚,寒氣逼人。米關靜靜靠著樂樂冰冷的墓碑,就像當時年少,他們背靠背坐在海邊曬太陽聊天,一坐就是一整天。恍惚中,她似乎離樂樂很近,很安全。米關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悲傷,事實上,她腦海裏正回蕩著下午時和歡的對話——在宇文爸爸出現的前一刻,她和歡的對話——
他說:“你要誠實,聽從自己的心。”
“我沒有想過要騙自己。”她迎視他,低聲道,“你和樂樂是那麼不同,我並沒有拿你做他的替代品。”
宇文歡屏息。
“我隻是覺得,這些日子,簡直是從上帝手裏偷來的。”她捂住臉,“這是罪惡的。”
歡不想反駁,雖然他認為這話夠混賬。他想了想,低聲問:“那,這些日子,米關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我?”
米關眼淚掉下來,“有的。”她答得很快,沒有半分猶疑。
“那麼,就憑這一點點,你能不能讓孩子活下來?”
米關聞言頓時哭得凶極了。他是個狡猾的家夥,他可惡地捏住了她的命脈。她掉著淚,抽噎:“可是,那是不夠的。”
“什麼不夠,我覺得足夠。”他堵住她要說的話。
她孩子似的哭著分辯:“不夠的。歡,我喜歡你,不夠你喜歡我那麼多。也不夠……不夠我喜歡樂樂那麼多。”她的愛情隻有徹底給予,沒有平分秋色——她怎能把心分成兩半,分別交給兩個人。
“足夠了。”他啞聲說,小心翼翼擁她入懷,“一分的喜歡也是喜歡,足夠。”
米關並不知道宇文歡的所想。他這些日子以來所有抑鬱和焦灼都化為烏有,隻剩一片天光水色。這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是如此純粹的女子,她有一顆赤子之心,她的世界沒有虛偽和欺瞞,她連懦弱都帶著讓他心疼的孩子氣。他哪裏還忍心去逼迫她。
對他來說,一點點,已是足夠。
那幾天,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米關沒有一天不在焦灼和煎熬中度過。在宇文爸爸出現之前,米關心防完全被他逼到底限,終至崩塌。宇文爸爸出現之後,卻把所有問題統統丟回來,她再次無言以對。
樂樂,我這麼做對不對?我答應歡,會把孩子生下來,注冊結婚,一起養孩子。我答應他,自己會做一個堅強的媽媽。樂樂,我這麼決定,究竟對不對?
諸神隱去,沒有人能拯救她,也沒有人能給出圓滿的答案。
樂樂,如果你早一天帶走我就好了。
米關想至此,已是萬念俱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冷,身體下意識地縮了縮,卻觸及到肩頭沉甸甸的大衣。
米關霍然睜開眼。她竟然趴在碑上睡著了?!
米關顫抖了一下,抬起頭。她覺得麵前有些模糊,於是伸手去揉眼睛。冷不防地——
手腕卻被抓住,她的人也被拉了起來。
米關沒有反應過來,她甚至沒覺得害怕。看著麵前熟悉的五官,有一瞬間她以為是宇文樂的魂魄。她呆呆地看著月光下他的麵容,心裏在想,要不要跟他走,要不要跟他走?
“樂樂……”她喊得模糊,時間和空間已混亂。
那人不答,定定地不言不動。米關怔怔伸手,在觸及他柔軟溫暖的薄線衣衫時,腦中有瞬間清明。她張大眼睛,忽然間驚跳起來,“歡!”她嗚咽,仿若備受壓抑傷害的小動物,撲進他懷裏,焦渴地需求溫暖安撫,“歡,歡!”
宇文歡隻覺得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
他張臂緊緊抱住她,她的第一聲嗚咽被他堵了回去。熾熱的雙唇糾纏在一起,氣息瞬間交融。
是了,他是歡。不管她在哪裏,都能及時出現的歡。無論多麼冷多麼孤獨,都能找得到她給她溫暖的歡。無論淚水多麼放肆地侵占她的臉龐,他總會及時出現,第一個拭去她眼淚的歡。
這個男人,他永遠都站在她一眼就可以望見的地方。
米關戰栗,冰冷的四肢像乍然得到溫暖的蛇一樣緊緊纏繞住他,她喃喃地,模糊地哭喊他的名字。
歡的雙手摩挲著她,去熨燙她冰涼的肌膚,每分每寸,熾如烈陽。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不留半絲縫隙。仿佛在此時,兩顆心才毫無疏離地碰撞在一起,再也沒有其他人。
“帶我走……”米關模糊地低喃。
宇文歡抬眼,下意識地望了旁邊樂樂的墓碑一眼。他俯身一把橫抱起米關,大步地走出墓園,走向泊車處。
淩晨時分。
米關縮在放平的車後座,蜷手蜷腳,睡得正沉。宇文歡昏昏然,有些慵懶地從車座下箱子裏拽出一條毛毯,把自己和米關從頭到腳包起來。